文：王皮皮
1
庄生有个很烧钱的业余爱好，搞收藏。收藏对象还不是邮票、烟盒这类物件，而是有生命的蝴蝶。
他将自己住的房子辟出一大半，里面收藏着全世界各地搜集到的标本。这些标本，原本都是活生生的蝴蝶，先被熏死，再钉住，然后晾干，密封。
这些从生到死的蝴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欢乐，也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蝴蝶种类繁多，庄生穷尽一生，也不可能都见到。他不偏执，唯独有一个念头放不下，那就是想在有生之年，看一眼传说中的鬼美人凤蝶。
看一眼就行。
活的鬼美人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但人人都知道，这种蝴蝶，市价25万美元。
庄生苦苦寻求，每一个驴友、每一个收集蝴蝶的人，都知道他的愿望：此生找不到鬼美人，誓不罢休。
2
那天，庄生正在网上找图片，有个来自驴友群的临时对话框弹了出来，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听说你找不到鬼美人誓不罢休？我见过。”
庄生惊喜万分，赶紧问：“在哪里？你是谁？”
那人自称小白，看头像应该是个女生。
小白回复：“在我老家云南的一个山谷里，那山谷在地图上找不到，当地的老人都叫它神秘谷。”
庄生一听这话，觉得靠谱，据传说，鬼美人就是卡申夫于20年代在云南发现的。
庄生抑制不住兴奋之情，问道：“你捕到了吗？能给我看看吗？我太想见识见识了！”
小白发来一串惊恐的表情，说：“你胆子真大！老人都说了，鬼美人身上带着诅咒，捕到这种蝴蝶的人，都不可能活着走出神秘谷。”
庄生很不屑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那个！一个昆虫物种而已，能有什么诅咒？”
小白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再无下文。
3
庄生焦灼地等了几天，没有等来消息，他干脆只身前往云南。
到了云南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冒失。因为他问了一圈，根本没人知道这个神秘谷，更没人听说过鬼美人。
就在庄生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小白打来了电话，说既然他决心这么大，那么带他去看看吧。
看到小白第一眼，庄生就呆住了。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还从未见过美得如此摄人心魄的姑娘。庄生甚至觉得，此行就算没看到鬼美人，也值了。
两人在旅店对面的咖啡馆聊了很久。
小白说：“听爷爷说，以前有很多人来神秘谷找鬼美人蝴蝶，好像是因为它特别值钱。其实，我那天就是随口一说，真不知道你会来。我见过的也未必是真的，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种蝴蝶呢。”
庄生摆摆手：“不不不，直觉告诉我，它是存在的。”
说完，他直勾勾盯着小白，说：“就像直觉告诉我，我来云南，一定会找到你一样。”
小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突然抬头问：“你也是为了钱吗？”
庄生赶紧否认：“我可没那么俗！我就是为了长见识！我真的特别喜欢蝴蝶！”
小白盯着庄生，沉吟片刻，说：“那好吧，我可以带你去神秘谷，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真的见到它，你不能捕捉它，只看一眼就走。鬼美人如果是真实存在的，就算没有那个诅咒，也必定是个珍稀物种，你不能伤害它。那座山谷，是我的家。”
庄生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我向你保证。”
两人乘大巴转小巴，两天后才到达，一路颠簸让庄生疲惫不堪，在谷中一座老屋休整两天后，他们正式踏入神秘谷。
小白说，鬼美人只在黎明破晓时出没。为此，两人日日天不亮就出发，守在蝴蝶聚居的一条深谷中。
那里实在是太美了，遍地盛开着各种颜色的不知名野花，还有庄生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灌木、蕨类，晨曦透过薄雾散射到谷底时，那景象美得犹如人间仙境。
4
大半月下来，两人也没见到鬼美人的影子，却在日夜相伴中生出了痴缠的爱情。
小白依偎在庄生的怀里说：“咱们这样不好吗？不要再去捉蝴蝶了。那也是生命啊。”
庄生赶紧打断小白的念头：“咱们再坚持一下吧。能看一眼那个蝴蝶是我的毕生愿望，真的。而且我特别喜欢咱俩在谷里的生活，与世隔绝，好像神仙眷侣一样。小白，我真想这辈子和你在这样的地方厮守，城市里哪有这样的世外桃源。”
小白被庄生感动，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顺从地说：“那我听你的。”
鬼美人始终没有出现，庄生也等得不耐烦了，渐渐萌生退意。
第十八天，两人再次入谷，如往常一样伏在草丛中等候。
山谷内雾蒙蒙一片，天大亮，仍不见日光，两人从草丛中起身，准备回家。
这时，忽听小白一声低呼：“那是什么？”
顺着小白指引的方向，庄生看见一只蝴蝶穿过迷雾，悠悠振翅，轻轻落于草丛之上。
与其他蝴蝶不同的是，它的翅膀是完全不对称的。
正如有限的文献资料中所述那般：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左边是雌性，右边是雄性；左边是天堂，右边是地狱。
庄生被震撼，他捂住嘴巴，缓慢移动步子，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它。
小白瞪着惊恐的眼睛，死死拽住庄生，小声说：“不要去，不要去，你答应我的，只看一眼就走。”
庄生这才醒过神来，回头看了看小白，慢慢退了回来。
在出谷的路上，庄生一直心不在焉，好像魂不附体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5
行至半路，庄生忽然捂着肚子，蜷在地上，面色灰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下，看起来特别痛苦。
小白急得直跺脚，焦急地问：“怎么了？你以前也疼过吗？”
庄生忍痛说到：“以前去捉蝴蝶，沾了毒气，留下的后遗症，你到哪儿去给我找点药草或者止痛药就行！”
小白深深地看他一眼，说：“好，我去找。”。
看着小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树林里，庄生立马回头，踏上了回山谷的路。
他一再告诉自己，就看一眼，一眼就行。
当他返回发现鬼美人的位置时，发现那只蝴蝶还在。
此时此刻，什么诅咒、珍稀物种、美丽的山谷还有对小白的承诺，统统被他抛诸脑后，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得到这只蝴蝶。
如果捕不到活的，能够得到标本也好；如果连标本都没有，能得到那两对神秘的翅膀也行。
庄生屏住呼吸，掏出抄网和准备好的广口瓶，慢慢靠近蝴蝶。蒙蒙雾霭中，万籁俱寂，空气中回荡着裤脚与草丛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当他距离那蝴蝶只有一人远时，深呼一口气，猛地伸出手。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庄生看到一条银环蛇盘过来，正在朝他吐着信子。
庄生吓得大声惊呼，本能地缩回手，转头便跑。
慌乱中，庄生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等他精疲力尽停下来，早已偏离了方向，他迷路了。
谷内静得出奇，偶尔响起的鸟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庄生横冲直撞，越想出去，越找不到出口，一不留神，不慎踩空，直接从一个土坡上栽了下来。
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翻滚时不断撞击着凸起的石头、树桩还有一些带刺的花草，剧烈的疼痛渐渐变得麻木，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在晕厥之前，他的眼前交替浮现着小白的脸，和那只诡谲的蝴蝶。
6
再醒来，已在医院，不知是哪天。
爸妈不断呼叫他的名字，喜极而泣，庄生想抬起手臂给妈妈擦泪，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妈妈哭着问他：“小生，你好端端的，跑那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庄生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中无法自拔，看着周遭，终于确认自己尚且活着，抖着声音问了句：“我是怎么被发现的？”
妈妈说：“我和你爸前天才到。听说，有个采药的人在一条小溪边发现了你。小生，你以后再也不要碰那些蝴蝶了，看看把你害成什么样了？”
庄生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窗外，有两只漂亮的斑蝶翩翩而来，落在藤蔓上，犹如人间精灵。他想起先前种种，恍若做梦一样。
7
庄生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再去那群里寻小白，小白已不在。
这一年来，他总是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小白着素衣素裙站在野花丛中，他喊她名字，她缓缓转过身来，狰狞而凶悍的另外半边脸骇然入目，吓到他惊醒。
再次入谷，恍若隔世。
他没有找到曾与小白寄宿的老屋，那里如今只是一块荒地。庄生胆寒，快速离开，沿着小溪来到下游他被营救的地方，看到几缕炊烟方才放下心来。
他进了村子，在村口看到几个老人，遂上前打听谷中那座老屋。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年长者说：“哪有老屋？”
庄生大惊，问道：“您听说过鬼美人吗？是一种蝴蝶。不瞒您说，我一年前来过这里，还遇到个女孩……”
那老者一惊，马上摇摇头，盯着庄生说：“唉，你快回去吧，可别再造孽了。”
“为什么？鬼美人的诅咒是真的吗？”
那老者看着庄生，幽幽叹了一口气，说到：“在我还是个娃娃的时候，那老屋里住着祖孙俩。俩人喜欢种花，屋前屋后种了无数的花，那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屋前屋后都是，漂亮得很。祖孙俩保护蝴蝶，蝴蝶也爱着这祖孙俩。那小姑娘啊，出门的时候，都有蝴蝶跟着。
不知怎地从外面来了一群人，住在谷里不走，听说是为了抓一种鬼美人蝴蝶，要卖到外国去……小姑娘不带他们入谷，他们就放了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不知死了多少生灵。那老屋里原来住着祖孙俩，也被烧死了，作孽啊！好些年后，也有人进谷里找蝴蝶，都没有好下场，有的残有的死。小伙子，你算幸运的，快回家吧，别再想找什么鬼美人了……”
庄生越听越冷，脑子嗡嗡作响，终于逃也似地向村口狂奔。
8
回到家里，庄生大病一场。病好后，仿若变了个人，对收藏彻底失去了兴趣。
既然去寻找鬼美人的都没有好下场，那他怎么活着出来的呢？
是小白偶发善心？
或者真的只是碰巧别人所救？
爸妈总说，他是被蝴蝶害了。
他从不反驳，却在心里说，蝴蝶怎么会害人呢，害人的是人，是欲望。
若不是凑巧被人救起，他是不是已经为了鬼美人死掉了。
人是什么？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地狱，一半是天堂。
——一如印在他脑海里的那只鬼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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