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
C君去东极岛，给我发来海边的照片，有几张泛黄，几张湖蓝。休渔期刚结束，捕上来的梭子蟹好吃得要咬舌头，一连串发过来说“要带你去吃”。因为电影《后会无期》的缘故，这座小岛前几年顿时名声大噪。但论起开发程度，仍不及其他更成熟的旅游地。好在人不算多，可悠悠闲闲晃荡。
我在家里读书，木心的《哥伦比亚的倒影》。这本书是Cat的。当时大家把书寄存在Simple Coffee, 结束营业后，我们都没空去取，阿星打包了所有的书，都寄到杭州来给我。必定花了不少时间整理，实在感谢。
木心有段时间到杭州休养，住在莫干山。他笔下的莫干山竹林挺修、茂密、青翠，蔽山成林，望而动衷。竹林终年无人打扫，却像日日有人洁除。
他住在半山腰的房子里，去当地人的家里吃饭，粉猪肉迷人得忘记纷乱年代的苦闷。碰上老虎挠门，亦不怕，就停下笔来听。久挠不开，老虎下山咬羊，被人发现来不及衔走，他便说自己也好久不咬羊的肉了，给钱让人代买一条后腿，当日就吃。
读着读着，我便有股冲动，想要扔下手中的书，出门打车去城市另一头的莫干山，找家民宿住上一个周末。几年前放在收藏目录里的大乐之野，春天时候怕冷，夏天嫌热，秋天忙碌，冬天落雪房已满。眼看着房价从一晚上七百涨到现在的上千。眼看着和山风约定着一起去，到现在她搬回广州已半年了。我还在翻书里别人几十年前莫干山居的笔记。哎呀呀，有些事情，想做就要去做呢，不然就会拖到遥遥无期。就让我们约定，今年的初雪，去莫干山住上一晚，看那银雪覆竹，雪光映室，一片亮白。
就一言为定啦。
丝绸博物馆
文采这种东西，有人说可以练习出来的。比如沈 从文，非常勤奋，早年一月可发好几篇文章。初初非常稚嫩，但一摆脱了幼稚期，马上就显得淳朴自然起来了。读他的书，我时不时会抄录几句或一段话。但是读木心，那种书卷的气质扑面而来，简直无从下手抄写，只想通篇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曾在他的故居和博物馆看过几篇手稿，他写文章，改动很少，往往都是一个字或一个词语。文采这种东西，就像气质，有些人靠培养，有些人与生俱来。实在不公平。但—怨不得。
周 树 人的手稿也是非常一气呵成的，写在格子里，钢笔一撇一捺都到位，漂亮地不得了。他的改动通常是划掉整个句子重新写。规规整整，好似小学生那样的态度。
那时候人们对文字有敬畏之心，经自己口说的话、经自己手写的字，就要负责任。这种说一句认一句的精神已经很久不见了。也就不到百年的光景，世界变化得真快。
前段时间翻阿城的新书《云中记》，讲述汶川地震中消失的一个村子，有一个幸存者叫阿巴，他是一名祭师，在五年后重返云中村去祭奠亡灵。全书充满了细节描写，阿巴带的两匹马的名字，村民从前生火的方式，一片展开像旗帜的云。前面几十页仍有兴趣，读到第一百页仍是细细碎碎的东西，令我疲惫不堪。想起了折磨我三年的高尔基的《童年》，我硬着头皮啃下来，如嚼蜡般痛苦。不得不承认，《云中记》不适合我去阅读，我对它保留尊重，当中不少的写实情节或许对百年后的一辈人来说有考究的意义。
听阿城的现场交流会，很淡然的一个人。有读者兴奋地站起来表白—“我超喜欢你的另一本书，里面还配有插图，你画画也好棒呀。”他回答道：“那不是我画的。”大家都笑了。也有人说“我买了你这本书，虽然还没看，但是我有个异议.....最后，也想请问老师你对流量时代有什么看法？”他答：“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流量时代的流量问题。人们可以说我还没读你的书但是我有不同意见。我只有一个建议，请你先读完这本书吧。”C带头鼓掌表示对阿城的认同。我们都心领神会笑起来。
关心细节的人，都是更真实的人。如今的自媒体越来越放大某个细节，读者只能凭借片面信息自行补充其他意思。我们常常因为同一条消息生出两个意见，甚至根本上不同的想法。初时我们试图说服对方，后来我们发现导致分歧的原因不仅在于彼此思维方式的不同，还在于信息来源的不充足。于此，我们惋惜。且不能惋惜更多。
参观绍兴的博物馆，里面放有几期杂志那时候的人们骂来骂去，但都有理有据，他们有的人学过医，有的人从过军，有的人学数学，有人是画画的，有人学文学哲学，报纸上刊登着两方截然不同的意见，偶尔也有温和派的老好人文章，但人们还是有大讨论，各方都有支持者。以前的哲学家会说最了解我的人是我的对手，是那些骂我的人。我觉得他们都挺可贵的。我们现在谁都不了解，有点了解自己，一点不了解别人。更别谈理解了。
惋惜。且不能惋惜更多。
昨晚的月亮
夜里我们骑车去超市。红绿灯前停下，我指着月亮让他看——真圆呀。C也定眼看，黄澄澄的圆月当空，好似谁家墙壁上挂了一幅画。
许巍在歌里唱，每当难过的时候就去海边。前年大热的一部电视剧里有个人特别沉迷看星星。旁白声是他无力改变眼前的事情，对诱惑也无动于衷，就借由宇宙来逃开，通过望远镜见到万千繁星就会感觉周围一切都很渺小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我困惑的时候会想看月亮。尤其是晴朗日子里的明月，好似清风一样，我会想起许多与月亮有关的人与故事，就间接地得到了慰藉。
有位画画的朋友说他喜欢后现代的东西，古典艺术对他无意义，当下的存活的艺术，他才觉得有意思，那才是直面现实的东西。一向偏爱古典艺术的我，被他带着看了一次美术馆，即使后现代的作品一点也看不懂，但他这个观点令我记忆犹新。针锋相对的东西，才会挑起思考。温和而过的波澜，很快会消失。虽然我现在还是更喜欢古典的艺术，文学和哲学思想，但已经不再排斥现当代的东西了，不会再假装很酷地说—活着的人做的东西不值一看。
人不能只看自己喜欢的能够理解的东西。有时候也要去看看那些与自己不一样的甚至反面的人与事。幸好我没有在三十岁前变成一个老顽固。虽然那样其实更easy.
有天晚上收拾东西翻出几年前一份小说合同，到现在还没写完。我的心境已发生很大变化，难以续上年少时候轻快的文笔了。就连跟踪我的编辑都已换了人。但是挖坑一半没有填完总觉得心结未了。于是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红白相间大花瓣的连衣裙，换过衣服扎起头发，模仿旧时造型，关上白炽灯，打开地球仪台灯，窗外一片漆黑室内温暖夜灯，忽然又有点穿越时空的古老感。
写着写着C回家了，他一进房间惊呆般地说“天呐”。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亲爱的你太美了。从来没见你穿过这么好看的裙子。”我哈哈笑。第一次见他这么惊讶的表情真的十分可爱。连忙去抱他。他开心地嘻嘻笑。
有时候以为时光不可倒流，可是一段音乐，一袭红裳，就能把人带回从前。
有时候以为已经平静如水的生活也仍会有绚烂烟花绽放。
不要自我设限。也不要去设限别人。有些东西需要限制，但更多时候需要freedom。人生就像一场游戏一场梦。游戏规则别人定好了。但梦还是可以由自己来做的。
我仍有一个美丽的梦。
希望你也有。
杭州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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