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谪宦栖迟,黄冈深秋,自将心迹,寄托竹楼。千竿翠扫,尘寰洁净,一径清阴,世虑为收。云卷碧瓦,常相作伴,月穿疏牖,每为心俦。公余啸咏,烟霞云里,何必悲声,哀叹滞留?
其一:七律·读《黄冈竹楼记》有怀
竹楼记读韵长留,高节岂随风雨休。
身世浮沉存万古,文章光焰动千秋。
巴山楚水凄凉地,劲骨冰心潇洒侯。
昔日谪仙多逸兴,江河不废送行舟。
其二:金明池·读《黄冈竹楼记》有怀
秋霁黄冈,西隅竹瓦,雉堞斜阳独峙。风敲玉、琅玕碎响,似言说谪居心事。卷芳帘、漫倚轩窗,正桂影、筛破冰轮清致。笑蜗角浮名,蝇头微利,怎比烟云盈耳?
记得元之挥毫际,借雪壁云楣,寓怀天地。茶烟袅、棋声叠涧,更笛韵、穿林流水。纵而今、楼宇成空,但翠霭千竿,依然苍翠。化万古清魂,苍茫云外,共月华千秋岁。
竹瓦之喻:中国文人的精神穹顶
北宋咸平二年的黄州,一座以竹瓦覆顶的小楼在荒僻的西隅立起。王禹偁用“子城西北隅,雉堞圮毁,蓁莽荒秽”的轻描淡写,掩去了贬谪之身的落寞。当这位“屈于身兮不屈其道”的诗人剖开毛竹代替陶瓦时,他或许未曾料到,这座仅存六年的竹楼将成为中国士大夫精神史上永恒的坐标。
竹楼之妙,首在以陋为奢。王禹偁细数楼中趣事:夏宜急雨,声如瀑布;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虚畅,宜咏诗,诗韵清绝。这种将物质匮乏转化为审美丰盈的能力,恰是中国文人独有的精神炼金术。与范仲淹“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执念不同,王禹偁在竹瓦之下开辟了另一种存在范式——不必在庙堂与山林间艰难抉择,而是在任何境遇中都能构建自足的精神宇宙。
竹楼之奇,更在时空的折叠。王禹偁将齐云楼、落星楼等九大名楼与竹楼并置,试图与其“其幸与其不幸,则视其人之所居与所志”的素志相俦。这种看似狂妄的对比,实则揭示了建筑的本质:楼阁的伟岸不在材质规格,而在其中容纳的人生境界。竹瓦虽易朽,却能承载比砖石更永恒的价值;竹楼虽易焚,却比任何铜楼铁塔更耐岁月侵蚀。这种“以柔克刚”的哲学,恰是竹子在中国文化中的核心隐喻。
值得注意的是王禹偁对时间流逝的敏感。他于其他文章多次提及“吾年四十移守兹郡”,于此文中感慨“四年之间奔走不暇”,又于竹雨雪声中听见生命流逝的嘀嗒私语。这种时空焦虑最终在文末升华:“庶斯楼之不朽也!”——他所期盼的不朽,非竹楼实体的存续,而是那种“屈身而不屈道”的精神姿态能穿越时空,在后来者心中重建无数座竹楼。
千载以下,当我们重读《黄冈竹楼记》,看到的不仅是宋代文人的谪居美学,更是一种构建精神栖居地的智慧。在物质至上的时代,王禹偁提醒我们:人类真正的居所从来不是砖瓦构筑的物理空间,而是由价值观、审美力和生命态度支撑的精神穹顶。这座穹顶可以建立在竹瓦之下,可以筑于闹市书斋,甚至可以在虚拟世界中生成——只要保有那份“以其价廉而工省”的智慧,以及“消遣世虑”的定力。
每代人都需要重建自己的竹楼。它不是逃避现实的蜗居,而是安放灵魂的圣殿;不是消极退隐的巢穴,而是重新出发的基站。正如王禹偁在竹瓦之外仍心系“政事堂、枢密院”的天下责任,真正的精神穹顶,从来都是通向更广阔世界的起点。
2025.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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