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聚会距今已过月余,想起当时我们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情景仍余兴未了。
那天,挨着我坐的高姐突然问我一句:
“亲,你还记得冯娟吗”?
冯娟?好模糊的名字?
高姐继续说:“忘了吧!冯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你知道她那几个孩子吗?现在他们可有能耐了”。
“哦!怎么能耐了?”
“你不知道吧!八十年代,冯娟的二小子参军转业后,去黑龙江边界干起了边贸,刚开始吃了很多苦,她那二小子挺能吃苦的,后来发达了。他把他兄弟姐妹都叫过去了,做起了边贸公司。人家兄妹几个现在都成大款了,在黑龙江买了大别墅,每个人都是老板”。
“是吗?你听谁说的?”
“那还用听谁说,认识的人都知道啊!”
高姐说:“前两年冯家小五回来办事,气派可大了,开着宝马商务车,在郑州越秀酒家连着请了三天客,每桌都是上千元,请的都是他父母以前的同事和街坊邻居,我也去了,那气场看大了。大家都在议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别看不起谁。”
高姐喋喋不休地讲着,我在脑子里努力的搜索着那久远记忆中的冯娟。
一段路走远了,人和事变得恍惚。
跟高姐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记忆之门缓缓地打开,记起了冯娟那个人还有那些事……

记忆中 ,冯娟人长的清瘦, 眼睛很大却像是睁不开,老耷拉着。 脸色蜡黄薄薄的嘴片没有一丝血色。 不太爱说话,好看的眼睛似乎藏着深深的忧伤。成年穿的都是工作衣,衣裤上打了好几个补丁,冬天也光脚趿拉着一双破棉鞋。
我们在一个商店工作,两班倒,中午要带饭,吃饭时,冯姐从不跟大伙坐在一起,她的饭盒永远是俩窝头一块芥疙瘩中午就着水吃。

冯娟的爱人,那个死在退休当天的冯哥,1.8米的高个,当兵是铁路隧道工程兵,在部队时是个连长,一场意外腰部受伤,临转业时调了半级可以带家属,冯哥年近三十才娶亲。
冯姐和冯哥一个村,冯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人,冯哥当时是穿四个袋子的军官,虽然身上有伤,因为可以随军,因此,结婚时没要彩礼,没费多大事就同意嫁给了冯哥。
冯哥是典型的顾家男人,顾的是他农村老家。他农村家有爷爷奶奶父母,兄弟姊妹七人,冯哥老三。一大家十几口人,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农家汉,生活过得很困苦。冯哥是全村为数不多的吃国家粮的国家干部,全家只有他一人拿工资端国家碗,他是家人的希望,冯哥也乐意背起全家的生活重担。
冯哥在商业部门工作,做一个店面主任,和冯姐不在一个商店。发工资的时候,他直接到店里把冯姐的工资领走了,冯姐说她的身上从没有装过一块钱的整票。
每月发工资也是冯哥往家寄钱的日子。
冯哥用转业费,给父母盖起了全村的第一套四合院砖瓦房,那得是多大的骄傲!
冯哥给爷爷奶奶送了终,帮俩哥娶了媳妇,弟弟上学妹妹出嫁都是他一手操办。逢年过节,侄子侄女的新衣是冯哥用自家的布票买布寄回家做的。冯家大小事都是冯哥在操持,贡献多就有话语权,所以,冯哥平时说话都是气指颐使,俨然像个领导。
冯娟的娘家却是冷暖两重天,得不到冯娟一分钱的接济,听说跟冯娟断绝了关系,言说生生死死不再来往。

冯哥对自家人的吝啬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冯哥四个儿子一个闺女,五个娃娃从没有穿过新衣服,线裤是单位发的拆袋线织的,也跟传家宝似的一个传一个,孩子们长很大了,都没有穿过底裤,三个儿子的衣裤是单位发的工作衣改的,衣服大的穿身上乱咣当。孩子上学背的书包,也是用布包装袋染了颜色做的。冯娟一年到头穿的都是打着补丁的衣服。
记得有一次,冯姐家的老三来单位找妈妈要五分钱,学校包场电影让交钱,冯姐说没有,半大小子哭得满脸花。我给钱,孩子怎么都不要,还是我悄悄给了冯姐让她给了孩子。儿子哭着走了,我看见冯娟躲在墙角旮旯抽噎,瘦削的双肩抖的让人心疼。

冯哥三级伤残,50来岁办的病退。好像是七九年退的休,也是退休那天死的。
单位开退休送别茶话会,小会议室的桌面放了几盘瓜子花生还有水果糖,给退休人员发了一条毛巾被,一个大茶缸,两条毛巾,一个笔记本还有别的什么,会议结束,冯哥把桌上的零嘴磕食一袖子拢进了自己的手提袋,骑了辆没有闸皮的破自行车,到单位斜对面的邮局把发的东西和零嘴全部打包寄回了老家。
邮局门口有个小卖部,据说,冯哥买了一瓶二两装的白干一口抽了。 据说那是冯哥少有的一次买瓶装酒喝 ,平时,他都是打散装酒喝的。喝完酒盛着酒兴,玩了个飞身上车一脚踩了个猛,迎面来了辆车,冯哥的自行车没有闸,一头钻到车底下,突然就死了!

冯哥死的那天,我没在班上,听说尸体拉到单位后面的一家区办诊所的停尸房。
去了的人回来描述着当时的场景绘声绘色。
冯哥的俩大儿子参军没来得及回来,冯娟带着三个小孩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停尸房一语不发,没哭,连一滴泪都没有,派去准备劝慰搀扶的人落个清闲。
正无所事事时,小儿子突然说了一句“妈,俺爸死了,以后咱家过年可以吃两顿饺子了吧?,是不是还能吃肉?”大家面面相觑。
几岁尚在懵懂的小妮儿赶紧也问了一句“妈,俺爸死了,那你能不能给我买个花书包啊?”
童言无忌!
此时此景…这种话…大不敬啊!
更让人惊骇的是冯姐说了一句:“走,咱回家,现在就去买肉,今天咱包饺子吃”。让人惊掉了下巴!
随后,娘几个相拥而走,留下一群人凌乱着……
三天后去火葬场火化,单位死人要开追悼会,那天去了不少人。冯哥生平最照顾的家人一个没来,单位去了一辆车接人,据说,冯哥的家人说回去的路费没人报销不愿意来。
追悼会家人发言,冯姐没拿手稿,照旧耷拉着眼皮不紧不慢的说了几句话,堪称经典,至今很多人都记得。
冯姐说“本来不想来,想想还是来了,都要不来,怕你不好意思。孩们谁都不愿意来,反正你也不需要他们给你摔老盆。你死了,俺们吃了两天饺子,孩子们现在还都在高兴着了。你死的时候,寄一堆不相干的东西到你家 ,你咋不给你家寄点儿奔丧的路费,你看,他们一个也没来,我都不知道把你埋哪儿了?”
冯姐不急不徐款款道来,让所有人无语。 这还是那个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冯姐吗?
可悲!可叹!冯哥的一生情何以堪!
人在做,天在看!冯哥活在世上五十年,生生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生不尽责,死后一片狼藉。
世间缤纷复杂,无味杂陈,许多事谁能说的明白?个中滋味无从考量。
那天高姐跟我说:“我在宴会上很感慨,我跟小五说:‘五,你妈这辈子可没少受苦,要是她能活到现在,看到你们兄妹几个现在过得谮好,她该多高兴啊!’没想到,五儿捂着脸哭了,哭的那叫一个伤心,你是没看见。”
眼前晃动着那个当年来要五分钱看电影的冯家小子,哭的那满脸花的模样,仿佛就在近前。唏嘘!
此时,好像明白了五小子回郑请客,大作排场的意图了,他那是领了大哥的令回来的,他们回来是在替他们的妈妈长脸来了。
唉!世间的事,有太多说不明到不白,岂能万事尽如人意!
世上的男人们,当你们还有能力的时候,请关心一下身边人,好好的爱你的家人如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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