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第一次来到金陵的那天，是雨天，她在金陵呆了七日，雨也断断续续下了七日，直到第八日她离开，也没见放晴。
那日，见找好了暂时落脚的客栈后，到街上找了一家小馆子，点了一份鸭血粉丝汤。
“外地人吧?”
见抬头看了看慈眉善目的老板娘，头发梳理整洁，左侧鬓角有一根白发，她身上透着淡淡的脂粉香，看来是个爱美的人，只是那拄在桌上的左手，粗糙得像与她分离了一样。
“哦？”见礼貌微笑。
“只有外地人才会毫不犹豫地点这个。”老板娘一笑，抬起左手，抽走了桌上的抹布，转身去吩咐后厨备菜。
等菜的间隙，见四处观察了起来，东北角的男女不停用鞋尖试探着对方，言语亲切，但眼神却不在对方身上；西边的老伯在教小孙子吃汤包，咬、吹、吸，每一个动作对于孩子来说都很新奇；背后坐了三个成年男子，一直在讨论江湖、侠客、忠义之类的东西……很快她就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兴趣，只能耐心听一听肚子的叫声。
“鸭血粉丝来咯！”小二将热气腾腾的粉丝汤放到了见面前，还配了一道小咸菜，“老板娘送的。”
见转头看了看倚在门口的老板娘，对她一笑以表谢意，正当她要动筷时，后桌忽然提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听说有人到风刃武馆踢馆了。”
“啊，这么说的话，好像十年来第一次。”
“你们知道风刃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作为异乡人，见并不了解，她带着好奇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对话。
“以生死论输赢，绝不留情，亡者即输家，赢者……”
“赢者?”见迫切地等待着男子的叙述。
“即武馆馆主，直到被打败。”
“没人能活着出来。”见接话。
“是啊，这就是个死循环。”
“就不能打完就跑?”见抓起一把花生塞到了嘴里，神秘氛围瞬间被打破了。
“江湖上有句话，得风刃者得江湖，什么人能舍得下这近乎天下第一的名号啊。再说了，侠客的归宿，就是江湖，没什么比死在战斗中更痛快了。”
“恕我这贪生怕死之辈不懂。”见咀嚼着花生，看来对花生的香味很满意。
“不过，这踢馆的人也大有来头……”
“老板娘，两份汤包。”一个身佩长剑的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了清秀的脸，他额头左侧有一道淡淡的伤疤，看上去已有些年头。
“就是他，风涧。五年前他曾是风刃的首席弟子，后来忽然消失了，再回来就是这次踢馆了。”
“自己踢自家？欺师灭祖？”见笑了。
“谁知道呢，据说对决就在六日后的酉时。”
见转回身，用勺子乘了一点小咸菜，倒在了三人组的空碟子上，作为听故事和蹭花生的回报。见用眼角偷偷瞄着风涧，试图在他那张苍白清秀的脸上找到一些不同，对她而言那张脸就是一张白纸，包裹着毁灭性的火苗，等待在某一刻连纸带人一并烧掉，将一切化为灰烬。
看着风涧享受地吃起汤包，见这才想起来面前已经冷掉的粉丝汤，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血，眼睛却盯着风涧。
“呃……好难吃。”见把鸭血吐了出来，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吃过鸭血粉丝汤。
风涧吃饱喝足，结了帐，拿起斗笠准备离开。见看到他走了出去，随即也结账，想要跟过去。
“凡事都要有个头，你说是吧?”
见抬头，老板娘仍旧慈眉善目地对她笑着，她把银两递给老板娘，拿起斗笠去追风涧了。
见偷偷跟在风涧大概五十步远的地方，她跟着他穿过了热闹的夜市、躲着情侣的老桥、映出雨滴痕迹的溪流。月光透过雨滴，仿佛生成了迷雾，风涧修长的身影在迷雾中稳定移动着，见则是在安静跳跃着。
“还跟着？”风涧忽然转身，右手握着剑柄，左手向见劈来。
风涧的手停在见的面前，见的斗笠裂成两半，额前的两根碎发随风落了下来，见呆呆地望着风涧，由于惊吓过度，此刻的她什么也说不出。
“真是个不小心的姑娘。”风涧转身欲离开。
“六日后，酉时，风刃武馆，是你吗？”见缓过神来。
“是我，你？”风涧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回来？”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个游学的人，我，想把你记进我的见闻录里。”见的眼珠一转，这是她习惯性的掩饰动作，“刚刚那一招，很厉害。”
“五年前师父教的，如今才学会。”风涧察觉了见的异样，但他并不介意，只是碰巧遇到了她，碰巧想借着酒劲说点话而已。
“那为什么……”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风涧忽然说了一句不着头尾的话，“凡事总要有个头。”
风涧转身，恢复了刚刚的步态频率，渐渐走远了。雨停了，雾气散了，他也不见了。
六日后，申时，风刃武馆。
见和其他凑热闹的人群被武馆弟子拦在了大院外，亏得多年游历在外练就一身好身手，她爬上了院旁的一棵树，站在粗壮的枝干上，刚好可以将现场情况尽收眼底。
“酉时已到。”锣声敲响，决斗即将开始。
师徒二人行礼，站定在各自位置上，他们同时将佩剑丢到一旁，而后同时起手，辟向对方。那一瞬间，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掉落，与此同时，师父倒在了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涌出，染黑了泥土。风涧跪在师父面前，嘴里念着什么。
见面无表情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将众人的议论声、欢呼声抛在身后，离开了武馆。她回到客栈，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金陵。
“着火啦！着火啦！”
见急忙跑到窗边，看着远处的火光，好像是武馆的位置。她飞快跑下楼，冲向了武馆。等她到达时，大火已将武馆吞没，现场一片狼藉。此时无雨，只能全靠人工来灭火，众人忙活到第二天清晨，火才完全灭了，而金陵城这才又下起了雨来。见淋雨走到了武馆的废墟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忽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剑柄，但剑穗却不见了。她蹲下将周围的杂物挪开，将那把剑抽了出来，带走了。
“怎么样？听说很严重？”老板娘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向见打听着情况。
“嗯，都烧没了。”
“也好，都结束了，解脱了。”老板娘意味深长。
“又下起雨了。”见结好了帐，戴上了斗笠，准备离开。
“等等。”老板娘从柜后抽出了一把伞和一个字条。
见接过伞和字条，字条上写着：“金陵多雨，姑娘带把伞吧。”
见看了看手中伞柄上挂的穗子，微微一笑，将伞和字条都留在了客栈，顶着斗笠离开了金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