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季 第一卷 遇见
目录及简介|鸢尾花季
上一章|鸢尾花季(七)
宁城申奥成功,自我四年级那一年就开始准备,有那么一场节目,我有参与,叫作奥运会倒计时1000天。
我真的很难理解哦,1000天,三年多,倒计时个什么劲儿。包括什么百日誓师,我也无法理解,因为一百多天,从头学都来得及吧。
我这个人总是这样,不到最后没法子好好学习,如果之前拼过命了,后面就会愈渐疲累,然后,就完蛋。
然而,很快这1000天就即将过去,我还是和宁城奥运会脱不开干系,暖场节目,顾名思义,就是没人看的,没错,我们学校却要耗费大量时间排练没人看的节目,不可理喻哉。
只能说,其工匠精神可嘉。
然后期末考试就没几个人考的好,因为期末考试前一天还在排练。
精神可嘉,精神可嘉。
然后,暑假的头一天,我在家天天睡到自然醒的梦就泡汤。
因为我的暑假,只属于一个地方——排练厅。
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眼前只一片片金灿灿的。我快步跑进屋子,揩了一把额上的汗,长长吐出一大口热气。
屋外,艳阳高照。
屋内,白炽灯光照亮了整个体育馆。我们手里拿着绿色的花球,在老师的指引下,跟着枯燥的节拍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动作,变换着队形。塑料制的彩球不透气,加之这鬼地方又没有空调电扇,每个人手上都是湿漉漉的全是汗。
浩浩荡荡六十多个人在这大概有七八十平米的体育馆里跟着老师喊的节拍跳着。虽然照理说室内会比较阴凉,但这处神奇的体育馆例外。
刺眼的灯光显得有些暗淡惨白,单看这灯,就已明了了灯下之景。
明明学的声乐,却要在此练啦啦操,可悲可叹哉。
万老师正紧皱着眉头,伸着指头指挥着。
“哎哟往这里呀!”她用力把一个女孩拽到了另一边,女孩被她的大动作唬了一跳,面上神色有些紧张。
哎,何必紧张呢,就这么个人,一天到晚凶巴巴。
我初见万老师是四年级的时候,那天她披散着一头方便面卷发,戴着一副红框眼镜,脖子上系了一条红黑间的丝巾——这是她的万年标配。当时她听我唱完,也没说好坏,就说,如果想考上十九中,还得再练练。那时候我当然不懂,现在想来,这句话不明摆着告诉你、不跟我上课,你就考不上嘛。况且后来每节课相与的都不怎么样,我也一直自觉自己没什么提高,但万老师喜欢混,偏巧我也喜欢,加之我本就没什么关于钱的概念,两人一拍即合,一唱一和开心的不得了。
但是我就是不喜欢万老师,也许是因为心底一直对混钱的人格外反感,而且你说,你混就混呗,各人有各人的法子无可厚非,只是咱们是不是能敬业一点,好歹也对我笑笑不是。
我知道我唱的不好,成绩也不好,要啥啥没有,但是你要是不喜欢我,那也别在别人面前假装喜欢我,离我远远的才好。
到结束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我就在学校对面的面包房里坐着等妈妈来接。
窗外下起了雨,路上的人们都快跑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方才的日头太大 天气太热,雨也来的急。雨点密密麻麻的盖下来,宁城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之中。
上了车,我屈膝半卧在后排座椅上,盯着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空调口发起了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伤感,不过,我经常这般没由头的伤感,倒也习惯。
万老师的笑容浮现眼前,却又很快消失,换成了紧皱眉头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微蜷起腿,把下颌搁在膝盖上。
前排,玻璃上雨水哗啦啦的泻下去,后排,我的泪水无声流淌。
我从来没得过哪位老师的喜欢,而我的伤心落寞,也没人会理解。在这快节奏的大千世界里,谁理你?就你站在大楼顶上叫嚣着要跳下去的时候,才会有人理你,消防队员和记者,而他们只是出于工作需要,与此同时,他们心底里或许还在骂你:该死的,又一个跳楼的,烦透了,没事折腾,还连带着折腾我们一起受罪。
妈妈照常一门心思开着车,至多偶尔象征性安慰几句,她说,她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女儿是什么样的了。她说,我是一个怕苦也怕累的小孩,但无论如何最后依然会去做,只是回了家会落泪会埋怨,但是过后哪怕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依然还会继续,所以她不担心。
这等毁我形象的评价,我当然是反对,跺了一番脚瞪了几回眼,然后就又她说——你不是这样的吗?
——不是!哪里是了?
——哪里不是了?
——哪里都不是!
——嗯,你的确哪里都不是,所以要加把劲儿努努力了。
我快要气死了。
窗外雨小了,走了。
我也被我亲娘这一搅和没了哭的心情。
往常都要假期过一大半,我才会感觉“上学时想放假,放假时想上学。”,却不想这第一天,我就开始盼望开学了。
而也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变化在我的身上悄悄发生,我真正的从身体上变成了大人。妈妈说,这段日子里,我不能再乱跑乱跳,不能吃太冷太酸太辣太甜的。
妈妈笑:“难怪你路上那么大火气,原来是从小女孩儿变成女人了呀!”然后妈妈发出了一个“嗯”的长音,似乎带点满意和幸灾乐祸的意味道:“也该了,都初二了。”
我当然是一脸不情愿的嘟着嘴,坐也不是站又不是,想起来之前某次排练一位学姐抱怨肚子疼站不住,哎,怎么又是排练,不想了,烦人。
她忙了一阵,我烦了一阵,然后我又听到妈妈说:“真没想到,一转眼,那还没我半个胳膊长的小娃娃,都变成大人了。不过,话说你比我早点,或许你不会太晚熟,说不定学习上能少吃点亏。不过……看你这心理年龄,”她哈哈笑着道,“估计是少不了了。”
又在嫌我思想幼稚,实际上,这种一天到晚嫌别人幼稚的人才最幼稚。
第二天,我请假了,就没有去参加排练。
我曾经也迫切希望成为大人,这样我就和奚茉、赵菡颐她们一样,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点,而且体育课上,还可以稍微偷点小懒。可现在不是这样了,变成了大人,一下子多了好多好多拘束的事。
我告诉了颜葭澄,颜葭澄还笑话我太娇气,这点小事就不参加排练。
切,有本事你来试试看,哼,不理你了。
日子是天底下最难熬过却又最易流逝的,转眼过去的,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十年。
天气热的不行,我已经尽最大的可能穿的少了又少,最后却还是被热的头又晕又痛。加上运动太多,一个月三十一天有十六天都处于特殊时期,为这还跑了趟医院开了一堆不知道什么乌七八糟的药。
想想都尴尬呀,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去看妇科,跟一堆中老年妇女一起,然后成为妈妈和那些中老年妇女聊天内容所围绕的对象。好不容易进了诊室,然后跟一个大男人谈月经不调。
与每天怨天怨地的我相比,颜葭澄真的好太多,就像一个小太阳——当然这个小太阳说的可不是窗户外边那个烤热死人的太阳,她是乐观向上的,温暖,柔和。她在我心底的冰天雪地里,开辟了一处暖房。
我曾经想过,有谁能永远乐观积极,能保证每一次遇到挫折困难都不被压垮?我想,她大概就是了,或许她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那一面太不容易被触及而已。
窗外是一片大工地,只能远远的看到工地西边一条街道的一半。街上空无一人,只偶有几辆车不急不缓的驶过。
我想,颜葭澄她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恼,只是她能自我调节,当然也不能说我的发泄调节法就没有效果,只是方式不同而已。而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恼与困难,人无完人,不会有人生来就坚强。但我的确更羡慕她一些,乐观者讨喜。
之后的之后,排练的地点直接转移到十九高中的大操场上,站在那个拥有四百米跑道的操场上,一方阴凉地比后悔药还难得。
再然后,我们好不容易挨到了八月,离演出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我们转移到奥运会场排练,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在宁城礼堂的门口集合。大早上起来满心期待的跑过来,却不想会场连演员等候区都没有。我们只能坐在工作人员通道旁边的矮矮一条阶梯上,一排排的,就坐在地上,人手一瓶的矿泉水是我们唯一可以用来缓解燥热的用具,可以喝,也可以用来冰脸。
但是呢,每人就一瓶,喝了,就没有的凉快了,要凉快,就没法子喝。
还不让带水,否则过不了安检,大约是怕炸弹,毕竟小孩子都好可怕的,对吧。
大巴车晃啊晃的,颠的我有些晕乎乎的。耳机里的音乐舒缓宁静,我就手里头抱着矿泉水,这般凑合着,从来车上睡不着的我竟也快要睡过去。
车晃动,窗帘也晃开了条缝。我懒懒的抬起胳膊,又拉紧了些窗帘,却还是透进来不少刺眼的光亮,只好把脑袋往右一扭,看到颜葭澄正在手机上画我们穿着演出服拿着花球的样子。
然后我就也来了兴致,她帮我在手机上描了个女孩的头都大概轮廓,然后这份大作就由我来完成了,当然是搞砸,但总体还能看,只是有点伤眼睛。
她依然坚持着她拍照并添加后期弄出特别好看的照片发一发的爱好,署名皆是“澄子”。她常被人这样叫,因为名字的第三个字,但她还是执意叫我们喊她为“沫沫”,她的小名,说那样更亲切,而我们彼此的备注则为单字“澄”“甯”。
闺蜜长情是陪伴
几次联排都是在早上五点钟就集合,起初还不是很热,但每每都要在下午两三点钟最热的时候,在场上排练。然后但凡日头弱下去了,我们就得继续在四处都是人,热燥燥闹哄哄的工作人员通道里,聚成一堆又一堆的胡乱坐着。长长一条通道不大通风,偶尔运东西的大卡车轰隆轰隆的驶过,轰鸣过后,留下一圈一圈滚烫的尾气。我举着手持的小电扇,和颜葭澄挤坐在一块儿,聊聊天什么的,煎熬度日。
联排我还是很认真的,因为老师说认真的人会有单独的镜头,然后就会出现在场内的那两个巨大的屏幕上。我当然有幸上过大屏幕,还被我小学同学碰巧看见,果然幸运至斯,不错不错。
几乎每个人都被晒黑了几层,搽再多防晒霜也没法子阻止我们迅速变成非洲黑人的脚步。不过,话说,我们苦成这样,也快要赶上黑奴了。颜葭澄皮肤是很白的——就算和白人站在一起,她也是能比上一比的。但这一个月下来,她黑了好些。至于我倒还好,毕竟白人易黑,黑人就不大容易再黑了,所以我就只管笑话颜葭澄,哼,谁让颜葭澄笑话我娇气的,这叫以牙还牙。
然后这个生日我过的很不高兴,因为依然要排练。而且以我一贯的经历,生日这天普遍不太顺利,所以不待在家里,我总觉得不安心。
没劲。
无聊透顶。
牢骚过后,我叹了口气,又拿出化妆包来,描深些妆容打发时间。
联排一直是晴空万里,大太阳几乎要晒坏这天底下的一切,而到了演出当天,宁城下起了大雨。偏偏云又都汇在会场里,场外雨绵绵,场内雨倾盆。
我见过类似的情形,应该是在四年级的六一晚会上,就在操场跑道上搭了个大台子,舞台后面的幕布就作了风景线,台前哗啦啦的下大雨,台后的篮球场一滴水都没有。我还清楚的记得雨太大,校长临时决定让演员以外所有师生家长回班等雨停,结果大家还没出楼梯间雨就停了,然后我就坐在篮球场看着一群人再忙忙叨叨的出来,搬着凳子四处乱跑,幸灾乐祸。
一边大雨倾盆,一边晴空万里。
此刻便是如此,会场里乌云盖顶,会场外一片蓝盈盈的夜空滴雨未落。
说采取的什么驱雨措施自然是没什么成效的,待我们站定了预备着上场了,一群工作人员跑上来忙着撕地上似乎是用来防水的塑料膜,呲啦呲啦了半日方挥手示意一边上淋了半日的我们上场。
万老师对此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说了好些,当然是事后。
演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关于播出我倒是有一斤的话要说,说好的“肯定是全国联播,说不定全世界都能看到”没有不说,连宁城地方电视台都没播,或许还是得益于那些个人撕塑料膜撕了半日,我们才能有幸成为暖场节目里唯一一个上了镜的节目——还是宁城少儿电视台的记者在介绍时往后指了指,正好拍到的,只一晃。
我们三个月丧心病狂的训练,换来的就是镜头晃两下子。
看到从不轻易叹气的颜葭澄也叹气,可见此事多么值得感慨。
三个月来坚持着日复一日的排练,节目也改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竟只能化作一声,不,一轮遗憾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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