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母亲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她开始不再抱怨,不再说一些凭空臆想的话,电话里的声音也显得比往日开朗许多。我听着从她话筒里隐约传来的鞭炮声,仿佛看到母亲此时平静的样子。或许,是这些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反而让母亲安静下来,让她那无处安放的孤独,有了暂时的停歇。
岁月已经把母亲打磨成了一位沧桑的老人,她满脸的皱纹里夹杂着一些斑点,花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脊,就像老屋一样,斑驳在光阴里,经历着生活的一再洗礼。她如今很少出现笑容,而她的眼神仿佛也失去了从前的温柔,反而多了一层锐利。这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符,因此我只能断定,这是她的自我防备所致。她孤独的生活,让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自我防护,无形中从眼神里透露出来。
母亲的变化是在父亲离开后开始的,而且愈来愈烈。她敏感,固执,尖锐。像一只孤独的猫一样,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让旁人难以靠近。无数次,在她烦躁的时候,我多想剥掉覆盖在她身上的这些累赘,这些能把我母亲压垮的东西,它在父亲离开后,一年比一年厚重地压在了母亲的身上。而我明白,是孤独,空巢的孤独,让原本安静,温婉的母亲,再也找不回从前的自己。
她无数次地拒绝我们,她总是说:“我不走,我得陪着你们的父亲。”她想用自己老弱的肩膀,撑起原来的家。却不知,一辈子极少和人打交道的她,始终无法融入群聚。甚至连多年的老邻居,在她眼里,仿佛也像陌生人一样。她失落着,纠结着,陷在自己的意识里走不出来。但又不愿意让我们帮助。甚至听不进我们的半句分析。我时常怀念从前的母亲。那时的她,柔弱,清丽,总是随我们的安排。一辈子倚在父亲身边的她,接触的人际少之又少。而父亲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母亲创造了一生的温室。直到他离开之后,我的母亲,面对生活,如同孩子一样重新开启了摸索,却一路跌跌撞撞。
我看着母亲的变化,快五年了,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从开始的难以理解,到心疼,到默默地守护。她的每一个变化,总是让我撼动,让我压抑。我们总是希望她和我们住在一起,以便于我们能心安。但实际上这些都是我们自私的想法,并没有站在母亲的角度去考虑。我曾经为母亲的“任性”而伤神,为她的“惹事”而产生无力感。大部分的时间,我的心情总是因母亲的变化而变化着。而我明白许多问题的结症,来自于母亲的孤独。但她喜欢呆在老屋,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和父亲一生的记忆。她始终睡在父亲从前的铺位里,仿佛那里是与父亲最接近的位置。她无法表达自己的这些情感。宁愿守着空巢的寂寞,年复一年地捱着时光。
或许是母亲真的老了,她的意识有时会出现一些短暂的模糊,有时候还会出现一些想象。每当听到她交代我一些她的事时,我便开始慌乱。我总是安慰着母亲,顺着她的意思应和着。我既希望看到她的来电,又害怕看到她的电话。而我总是心酸着。当我想起母亲一再的拒绝我们,想起她一个人守着寂寞的老时光。曾几何时,我的母亲变得如此倔强而又坚强了。曾几何时,我在光阴的流逝里,已经失去了从前美丽,温柔的母亲。
有人说当你无力改变别人的时候,你只能改变自己。是的,几年来,我的母亲始终坚持着自己,反而是我在不知不觉地改变。我被母亲的意识牵引着,不断地说服和改变自己,并明白陪伴是对她最好的方式。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但我在她身边,听她静静地说着,她柔柔的声音,仿佛让我看到,我从前的母亲,就坐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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