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起源于一场车祸,堂妹的母亲摔成了傻子。
1.
我是一个冷情的人,大前年过完年没多久,亲戚里有一个叔伯,溺死了年幼的儿子,听妈说,这幺子是骑单车出去玩,结果过桥的时候摔了进去,当时没人看见,活活溺死了。
那个桥我知道,新年回乡进村必过那条小河,不深,估计也就到我肚子那儿。
溺死的小娃子我也见过一两面,模糊记得个模样。
那是我正高二,成绩总是提不上去,日子过得自顾不暇,对生死没什么看法,生是常态 ,死亦无所谓,但我不想妈妈伤心。
隔月,堂妹母亲,也就是我的阿母出事了,我一直没去医院看阿母。
妈妈说,阿母是骑车回家的时候下坡没抓稳,整个人滚下去,摔伤了脑子,现在还在医院昏迷。
后来几天,奶奶和妈妈都在说这件事,大伯(阿母老公)查了监控,不是人为,但像是有东西推了阿母一下,然后就整个人滚下去了。
奶奶说,她前几天问了人(特指神婆),说是家里祖宗生气了,没有屋住,降罪子孙,得赶紧在村里建祖屋,不然还得出祸事!
我听着翻了个白眼,没多理会,过了一周左右,听说阿母醒了,不过似乎神志有点不清,生活没法自理。
我不知道这些,也不是很明确的知道阿母现在是什么状态,况且家里人总把小事说得严重,我也没多想,只认为阿母摔伤了脑子,可能失忆了。毕竟电视都是这样的。
过了一个月,奶奶催我去看阿母一眼,我觉得挺烦的,阿母住院的地方离家里那么远,我真的懒得去,便向堂姐(阿母大女儿)吐槽,结果堂姐给我发了个红包给我钱,一时尴尬,钱我没收,跟着奶奶去了。
看到阿母那一眼,我才真明白,阿母是什么状态。
她傻了。
眼睛像是不会转一样,黝黑黝黑的,眼珠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真的就像漫画里的人物眼睛失去了高光一样。
鼻子插着食管用胶带粘在鼻边,嘴巴流着口水,脸上有结痂的擦伤痕,头发乱糟糟的,被剪短了,前面的流海随便的朝天绑起来,绑成一个小苹果一样。
但一点也不可爱,更像傻子了。
我就站在哪儿看着,什么也帮不了,有些局促。
听别人隔壁床的人说,奶奶找了个好媳妇,当时阿母是由另一个伯母照看的,具体是个什么亲戚关系,我不太懂,我一般叫她大母。
大母似乎把阿母照顾的很好,具体怎么好我也不知道,反正很细心吧,帮阿母穿袜子,换衣服。
恰巧我来了没多久,阿母就该换衣服了,好几天没换了,裤子脱下来的时候我瞧见阿母身上都是些擦伤,上半身倒没多少。
换完之后,我没想到,大母还说要换尿垫,在床上把一张尿垫拿了下来,铺了新一张。
我缓了好一会,才接受阿母已经是傻到大小便失禁了。
后来阿母要洗澡了,我怎么走的我不记得,觉得心里有些堵。
我听说,大伯在阿母昏迷的时候都睡在车里,医院不留人,大伯在病床那儿放了一个躺椅,我在的时候有护士换药都觉得那已经叠好放一边的躺椅碍手碍脚。
大伯早上照常上班,下午下班后便驾车去照看阿母。
阿母在医院离家远,驾车得一小时。所以大伯晚上基本都谁在车里,然后第二天一早驾车去上班,循环往复。
我想起早几年堂姐还在大学时,放假跟我提到过几次大伯和阿母的恩爱事,我印象最深的是,大伯经常和阿母一起在家看电影,大伯抱着阿母,阿母坐在大伯大腿间,两人就这姿势看电影。
他们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爸妈了,最大的女儿也二十了,却仍然那么亲昵、恩爱。真的就像小说里的神仙眷侣!
现在,阿母遭遇了不测,大伯该是如何的难过?我不敢细想,仅仅想了一下便觉得鼻子一酸。
再次看阿母时已经过了几个月了,那时阿母状态明显好了不少,能认出我了。
刚毕业不久的堂姐请了长假回家照看阿母,见到堂姐时,她有些蓬头垢面,毫不在意地玩着手机。
阿母那时正睡着。
我跟堂姐闲聊了一会,阿母便醒了,便要闹,堂姐捧着阿母的脸,两人靠的很近,堂姐静静地盯着阿母闹,然后说了几句重话,说要走了,不理你了,不准闹了。
那一刻,阿母和堂姐的身份互换了。
2.
新年时,我们家和大伯家都回乡下住新屋。新屋刚建好,似乎有什么习俗,反正我不太懂,我只知道大早上四五点就起来了驾车进乡了。
困得很,然后按辈分进屋子,放鞭炮什么的大人们这种折腾。反正我没什么事,便瘫在沙发上想补眠,当时阿母坐在我旁边,也做不了什么。
我们便聊了起来。
阿母状态好了很多,说话算是清晰,只是嘴巴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有些奇怪的停顿。正当我以为阿母已经恢复好了时,阿母重复了刚才的话题。
我愣了愣。
直到阿母把她的花裤子在市场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回来,坐的垫子是她挑的花纹很漂亮,重复了十几遍时我便迅速否定了刚才的想法,立即逃离了阿母进房间睡觉。
睡醒后便无聊的拿着坐着找地方些,阿母也睡了。当时只有阿母房有书桌,大伯便让我去那儿写。
我捧着一杯水,惬意的写着老师布置的寒假抄写作业,是不是抬头望向窗外的绿草坪,阳光正好,明媚。
不久,因为一些事耽搁的堂妹来了。
外面鞭炮噼啦啪啦的。
响完后不一会儿,堂妹来到我身边,我瞧了她一眼,打了个招呼。
我跟她并不熟,我甚至有些讨厌这个堂妹,很非主流的感觉。几年前我们家去长隆水上乐园玩,她跟着我们家去了,等高铁时,很臭屁的带着一副墨镜,背着一个小包,像什么似的。
显摆。
我并没打算和她多聊,她却忽然问我:“姐,你知道抑郁症吗?”
我愣了一下,“嗯”了一声。
她说:“我可能…得了抑郁症。”
我没有质疑,看了眼躺在床上熟睡的阿母,轻声问“为什么?”
她说她很难受,每天晚上都在哭,哭了一大袋纸巾,她还给我看了她拍的这几晚她哭的纸巾,几大袋。
此时阿母醒了,看见了堂妹,便一直叫堂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叫。
堂妹没有应,低着头。
我瞬间寒毛束起,想起早上和阿母的痛苦谈话,忽然感觉她的声音像来自地狱。
3.
晚饭后。
原本安排是,我和我妹一起睡,但堂妹她主动请求我跟她一起睡,她说她不想一个人睡。
我答应了。
我明白,夜晚对于抑郁的人来说,像一把钝刀。
晚上闲聊时,堂妹说,她有一天晚上问大伯,如果她生了很重的病,要死了这怎么办?大伯问生了什么病?她说,我心很痛。
她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阿母,阿母哭了,说,为什么要死?
我感到很悲伤和感动,阿母现在的精神状态,还能问出这样的话,真的很难得...
那天晚上我吃了药,药效上来了,所以后面我的意识已经模糊了,记不得说了些什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隔天一早我醒了就马上看堂妹睡得如何,有没有哭,有没有用过的纸巾。
万幸,无事。
为了更加了解堂妹的抑郁情况,压抑来源,晚上吃完饭,她写寒假作业的时候,我趴在床上,随意地聊了许多话题。
问阿母的情况,为什么反复地重复一个话题?有点....让人上火。
堂妹说,她就是这样的,我写作业的时候,总是说些一样的话,每次我都大叫老爸,把她带出去才能安心写个作业。
我心惊,一想到写作业有个人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就害怕。叹了叹气,转移话题道:那真的挺烦的,家里本来就烦了,何况学校有时候也会很烦。
堂妹说,对啊。
她背对着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她只平静的说,前几个星期体育课,有个男生推倒了,把我的头都撞破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么不绅士???
我骂了很久,也说了很多关于我遇到的不绅士的男生,一通骂,希望把堂妹没骂出进口的话都骂了。
随后,我又问堂姐今年不回来?
堂妹“嗯”道:她有点忙。
声音有些失落,其实她不知道,我现在正在跟她姐汇报情况,上演碟中谍。
很快堂姐了解了情况立马就打电话给堂妹了。
堂姐和我的关系比较好,和她的亲妹妹关系反而没那么好。毕竟年龄差太远了,九年,三个代沟。
我听到电话里堂姐的声音,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语气迟疑,关切,犹豫,担心。
让关系不算特别和睦的姐妹忽然亲密起来挺难的。
堂妹“嗯”了一声,声音拖得很长,带着哽咽。她背对着我,站在窗户那儿,偶尔说嗯,还好,没事...
此时,房门被敲响了。
是我妈。
今早我跟她说现在堂妹的情况不是很好,现在过来应该是担心堂妹。我看着妈妈,无声的摇了摇头,然后推她出去。
妈问:她怎么样了?
我答:她姐跟她聊着。
我们谈话间,阿母却一瘸一拐地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去敲堂妹的房门,一次又一次的叫着堂妹的名字,大伯也过来敲门喊她开门。
最后门开了。
我看着阿母和大伯走进去,忽然有点想哭。
太压抑了。
真的太压抑了。
堂妹太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他们却阴魂不散的闯进去。
新屋一共三层三户人口,大伯和我们家住一层,算一户人。其他人都在楼下空地,围着火炉,开心地唠着嗑。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人水深火热着。
妈妈问:堂妹她是什么情况?
我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她太苦了,在家要承受阿母神经质一样的询问,原本幽默风趣的母亲变成这样本来就很难受了,她在学校还被男生推了一把,摔了一跤,没有人能安慰她,她姐刚大学毕业,没时间管她,管这个家,大伯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在家堂妹难免会被大伯拿来出气的。
她现在才14岁啊....
14岁是怎样无忧无虑且中二的年纪?
14岁我又是怎样的平安顺遂。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她以后要怎么过?我不忍深想,双手捂住嘴巴,觉得眼睛热,忍不住想哭。
可我也帮不了什么,若是那时候我能意识到一些问题,也许后来堂妹就不会太痛苦。
如果可以回到那天,我想问母亲,14岁的孩子要怎么面对傻了的母亲呢?14岁跟爸爸关系不好的孩子,怎么去倾诉她的不安与害怕,怎么度过漫漫长夜…
4.
再次和堂妹面对面聊天,是第二年新年。
虽然过节会到大伯家吃饭,但大多时候我都没去,因为学校逼得紧,放假很少,中秋也只是推迟了晚修而已。
这一年,依旧回乡住新屋。虽然我不迷信,但建了新屋后,我们家族确实没什么大事发生了。今年堂姐会回来,但是要晚两天。
听奶奶说,她是去了她男朋友那儿。
堂姐毕业出来工作实习时,遇见了她现任男朋友,家里挺有钱,大学毕业论文找人代写的,买车的首付家里垫着,自己慢慢还款,这些都是很久之前和堂姐聊天了解到的。
不久前似乎去男朋友家见了父母,她跟我说,她男朋友爸妈挺喜欢她,还给她塞了红包,她尴尬的不好意思收。
堂姐是活泼开朗又风趣的人,我总是说她这辈子运气好,因为她总是不努力便能及格,不管是中考,高考,驾照考试,还是期末考试,她总是很幸运的惊险擦线过。
此外她的桃花运也意外地好,她的男朋友包括现任有三任,我知道的喜欢她的人有五六个。
其实有时候我不禁想,大抵是太幸运了,所以把家里的气运耗光了。
那年堂妹已经确诊的中度抑郁。
有自残倾向。
不得不说,她对我有些精神污染。
我能理解,抑郁症患者发病时是非常痛苦的,像是一个人处在无边无尽的黑暗,唯有疼痛与鲜血才能转移注意力。
所以每次她给我发割手腕的照片时,我也没说什么安慰话,同情话,只是提醒,别割太深,留下伤疤以后会后悔的。
大概是我的话很平和,她有些逆反心理,或者是我把她当正常人她很欣慰,反正她总是发这些照片,实在是精神污染...
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吃黄连,苦也吞了。
我今年没打算跟她睡,在我自个的房间里打着游戏,忽然堂妹来了信息,说让我去一趟她房间。
我不明所以,就在隔壁的隔壁,几步路她都过不来?
我走去她房间,打开了她的房门。
便看到她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上的有两道鲜血划痕。
她发病了。
我第一次目睹她犯病。
当机立断,我抱住跪在床上的她。用纸巾擦去她手上的血,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然后打开了手机的纯音乐,让她尽量舒缓、放松。
十几分钟后,她紧绷的微微颤抖的身体,放松了。她红着眼瞧我手上的橘子,说:我也想吃。
我瞧了她一眼,说:不给,自个去拿。
被她撒娇炮轰一顿,我勉为其难去帮她拿橘子。
出门事看见了妈妈,她过来看堂妹什么情况。我出去后,她便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拿了橘子回来,打开门,便瞧见堂妹指着手上数不清的划痕,没听清她说什么,似乎是很难受什么的,然后转身起来,坐在桌子上,背对我妈。
我看我妈,红着眼,眼里有泪光。
她们应该谈了什么大概能猜到。
我妈这个表情我挺熟悉的。
不久前,我因为成绩怎样也提不告,又因为学校里的烦心事,一直很压抑,关在房门里时,我妈进来跟我谈心时,我逃避交流,在老妈温软的话语里,忍不住说了自己对成绩的重视,老妈说,不必在意,一切都是注定的,妈我又没要求你一定要考个好大学,你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干什么。
我打断道,我就是在意,如果考不上我想要的大学,我宁愿去死。
妈愣了一下,哽咽了,考不上就去死哦?你怎么...
我背对着妈,后悔说了这些话,却也拉不下面子去安慰妈。妈哽咽的说不出话,抽了几次鼻子,默默走出去了。
我想,当时妈也是这副表情吧。
除去这个小插曲,堂姐回来后,堂妹也没再发病过了。
这年,过得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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