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婉绕山气色好,难为多言路难行,家里头囡囡好读书,到头终究莫钱等人助…”含混吟唱的声音从圩头传来,那是年迈的枝子。
枝子今年70岁,孙女阿微今年8岁。
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别在枝子的耳边,微风浅浅吹过,花瓣儿灵动地摆了摆,飘出一丝清雅的香味。
枝子脸上的皱纹也顺着香味改变了方向开始上扬,即使她的脸像一颗风干的橘子,干瘪着,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光泽。
“阿婆,你笑嘞,真好看!”
阿微尖尖的小虎牙在嘴边一闪一闪,话比蜜甜,笑比话甜。
“胡乱说,都一只脚快踏进棺材板的人喽,还好看?阿囡又瞎胡闹。”
枝子嘴上说着,可脸上心里都乐开了花。
阿微是枝子大部分的精神寄托。
打点停当田地里的农活儿,枝子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可枝子今天想起了阿微的爷爷,总会有个在或不在的人耽搁着时间,虽然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人和事了。
可枝子就是愿意费时间坐在圩头愣着神,仔细的嗅着十几年前过活的日子,直到温热的眼泪流经脸上的沟壑,感官上才发觉该回家了。
枝子直起腰板,像是打开一个生了锈的折叠椅那样,费劲儿极了发出关节转动的声音。她的脸憋的暗红,像耕地的老黄牛一般喘息着,随之从肺里抽出一缕气,喉管里叹出一声“唉——老——喽——”,挎着篮子,提着小锄头,驼着背向前挪着步子。
圩边有条小河,河的尽头就是枝子的屋子。
“阿婆回啦!”
活力的声音像往常一样从稻场传来,阿微脸上的汗水随着跑动带来的风而蒸发,脸蛋红扑扑的。
“囡囡,饿了吧,给你做饭啊!”
拾柴,点火,暖灶,火抖动着红光在墙上闪动。阿微借着亮光趴在灶台看课本,用手划着汉字。
厨房有光,书上有光,眼里有光,枝子怎能不把这一切收在眼里,藏在心里,她盯着灶洞出神,用粗糙的手迅速的抹了一下脸,递柴。
“等你爸爸回来,我们阿囡是一定要好好上学的。”
枝子对着孙女反复念叨这句话,可能是就着点药酒的劲儿,但天才知道枝子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微三岁那年,妈妈跑了,他砸烂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背着行李就走了。说是不闯出点名堂来绝不回来的儿子,就真的没有回来。
枝子吃饭的时候总爱喝点小酒。微醺的枝子爱哭,尤其是爱大哭,和平日里的慈爱坚强模样完全不一样。
阿微只有抱着枝子,帮她揉着眉心,扶她回房间里休息。睡着了就安生了。
枝子在那天做了一个梦,梦见阿微的爷爷在锄地做农活,枝子就在圩边静静地看着他,对他说着从前听都不会听的老话。
儿子沿着河边拖着行李走过来,枝子忙跑过去,揪着他的耳朵狠狠地问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和阿微找不到你都急死了,日子怎么过啊,可不许再走了,不许了啊!”
“好嘞,妈。”儿子捂住耳朵羞愧地点着头。
阿微的爷爷笑着唤着:“枝子,枝子,快回喽,阿微等你呢!”
枝子回头看着他,愣了神。低头嘟囔了一句:“忙完回来吃饭,都来家里。”
鸡鸣声响起,天光透过窗户一点点地渗进来。枝子揉揉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看了看身边熟睡的阿微。起身,拾柴做饭,日子还是要继续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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