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春去秋来,转眼间,麻皮又大了些。瘦小却精干结实的他蹬着小腿儿往来于河流与村庄之间。他把附近的水塘跑遍了,不仅玩得不亦乐乎,还常常采了河沿上不知名的五颜六色的小花儿,一把一把的。他用草根扎好,一把带回家给娘,一把跑去后山放在大奶奶坟头。他跪地上磕个头说:“俺已经要记不清大奶奶和爹的模样了,你们如果想俺,就变只蜻蜓来看俺吧。”
小人儿的影子蹦跳着下山了,路两旁的树叶哗啦啦地响,像风车转动时发出的声音。麻皮把胳膊举起来跑,他的脑海里满是爹将他放在脖后颈上时跑起来的样子,那时候他的手就是这样高高举着,他发出“喔,喔”的喊声,再次与风合体了。
麻皮听爷爷说自己还有个舅舅,很多年前就离开家里出去找营生了。老爹在院里休息时,经常讲这个舅舅的事情给他听,尤其是生他那年几人一起打架的事情,说到精彩时,老爹就会激动地挥几下胳膊,他笑着说起大奶奶的镇定,说起麻皮爹的英勇,说起虎子舅舅的机智。他说,“没他们几个,就没有你这个小家伙咯。”说着,笑着,就又哭了。
麻皮往往此刻会靠进爷爷怀里,用他的手环住对方,再把额头贴到爷爷的脖颈上。他先是不语,再后来轻声说:“现在没有爷爷和娘,俺会更难过。”老爹的胸口又疼起来,上不来气,哀。丧。不甘。
贾大夫给老爹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为了省钱,老爹每次只用一半的药量。起先这事儿做得很顺利,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每到他吃药时,花妮就会像一尊塑像杵在他身边,问她要做什么也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瞅着老爹手里的药。倘若见他只吃半包,花妮会立刻冲上前去抢了老爹手里的药,再取来水瓢,当着他的面,把剩下的药倒进水里,然后仰脖就喝。这下可是不得了了,老爹吓得呆住,半包药浪费了,这要是把花妮吃坏了可咋弄咧。就用这一招,花妮拿下让老爹吃足药量这一局。而此刻,麻皮总是悄悄扒在门框外边,一双小手捂住嘴巴,眼睛弯弯如月,扑哧嗤地笑。
这天,坐在门槛上的麻皮已被太阳晒得暖洋洋,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上眼皮一下黏住了下眼皮。这下可好了,他马上就看到大奶奶和爹两人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口跟他招手,他连忙跑过去,仰起小脸也对着他们笑。大奶奶说:“俺的大乖孙,俺和你爹早想来看你喽,今天带你去捉蜻蜓。”陈楞子伸出手来,麻皮就把自己的小手递上去。他一手握住一人,几人便开开心心地往林边去了。玩着玩着,太阳偏西,麻皮捏着捉住的几只蜻蜓仔细瞧起来,怎么呢?瞧着瞧着,他手里的蜻蜓就变成了大奶奶的模样。“哇”麻皮当下就被吓哭了。
“大奶奶”“爹”他喊出声来。四下里却安静得只剩他的呼吸,他疾跑起来,不知为何一脚踩进水里。好深的水啊,麻皮努力扑腾起来,但他的四肢像是锈住般动弹不得。他怕,便张口再喊,咕咚咚几口水吞下去,麻皮感到自己晕头晕脑地被水草抓住手脚,渐渐向下沉去。就在他被黑暗吞没时,一束光照了进来,——他被一只大手提出了水面。
“麻皮”花妮拍打着儿子的身体,发疯似地喊着。正是午夜时分,花妮的叫声很快便把老爹喊来了,他推门疾入,看到花妮怀里抱着似从水中刚捞出来的麻皮呆住了。“这是咋了?”“大晚上的,哪来的蜻蜓?”老爹扳开麻皮使劲夹紧的指缝,把一只灰背红尾的蜻蜓接了下来。不知为何,他的手指在接触蜻蜓时竟然颤抖起来,一股莫名而久违的感觉已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心里。他红了眼眶,把蜻蜓放在手心,“去吧,去你的地方吧,别来找孙儿。”那蜻蜓竟然真的展了展身体,一振翅,飞了起来。它在花妮的头发上停留许久,再落到老爹的白发间,不时,飞了出去。
麻皮,俺的孙儿,同时醒了过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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