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丨山松+淡淡翠
老爹打来电话,说起他之前写的文章,让我给修改修改细节。
他坚持让我发出来,希望这件让他一辈子都抱憾、内疚的事,能给读者带去一点警醒和思考。
我说:“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看的人不会很多。”
他在电话那头轻轻一笑,说:“我这个年纪了,不图名不图利,哪怕只有一个人看。只要能给别人带去点帮助,也算是写了点有用的文字。”
“行,我晚上就给你修改修改。”
“唉,这辈子我这眼泪是永远也擦不干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突然带了一丝强行压制的哽咽。紧接着,电话被挂断了。
我明白,此时此刻的老爹,必定是不想再跟我说什么了。
尽管时代背景不同,但拳拳爱子之心,以及作为一个父亲却没有给自己的女儿足够庇护的内疚之情,非为人父不能体会。
我曾经怨恨过老爹,但看了他的文字,却突然对他更多了几分理解。在原生家庭和时代背景的影响下,他其实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水平内的最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身为子女,亦不必过多苛责。毕竟,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
下面就是老爹的故事。这既是他的内心独白,也是他年轻时说什么也不会承认的“过错”——
我这一辈子流了不少泪。
有小时候调皮被父母打疼了流下的泪;有小时候被小伙伴欺负了流的泪。这次写的泪,是注定一辈子都擦不干的泪。
21岁那年,我在一个离家两公里的社办工厂工作。我从小爱写写画画,在工厂任团支部宣传委员。
那时候的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什么“批林批孔”,什么“批邓右倾翻案风”等等。于是,画漫画、大字报,写大字标语就成了我经常的工作。
这对我在工友中的威信倒是没有影响,但是接下来的事儿就不同了。
厂里出现了坏人坏事,领导就找我画漫画批评,或者写黑板报通报。作为员工,领导让做的事,我不服从肯定是不行的。这样一来,就坏事儿了。
工友说我显能,讥讽、辱骂随之而来,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这还不算,到了评长工资的时候,我每次都是榜上无名。
长久的郁郁不得志,让我陷入了消极懈怠的情绪中,并因此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我常常旷工,再加上工厂效益不好,发到手的工资就寥寥无几了。
家人的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提大女儿的学费了。
我的大女儿从小聪明乖巧,在学校里的成绩也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由于家境困难,取借无门,女儿在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可怜我那十几岁的弱女,离家到了一个三百里之外的砖厂打工,贴补家用。
送她的那天,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转过身来,悄悄流下了痛苦的泪水——是我无能啊!
从那之后,工友们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说起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孩子考上了硕士,我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更有人半开玩笑地故意在我面前说:“你看,老石家的大闺女连学都上不起,真丢人啊!”
我听了只是尴尬一笑,默默地走到无人处,才伸手擦掉再也忍不住的泪水。
多年来,一想起大女儿辍学的事儿,我就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有一次,我在睡梦中梦到大女儿在砖厂里干那繁重的体力活,心疼得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老伴儿,她用脚蹬醒我,着急地问:“你做什么噩梦了?”
我把梦里的情景说给老伴儿听,她听了后说:“算啦~都一辈子了,别想起大闺女捞不着上学的事儿就掉眼泪了,你现在也退休了,能发点生活费,下半辈子啊,别给闺女添负担就怪好了,往后可别淌眼抹泪的了。”
我说:“不,这惭愧的泪是注定想起来就会淌的。”
我常常想,等死后过奈何桥的时候,那碗孟婆汤我是绝对不会喝的。我不能忘了这抹不掉的惭愧事。
这辈子疾病缠身,是不能弥补我做过的错事了。如果有来生,咱们还要做一家人。等到那时,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钱,为你们创造一辈子的幸福。
2018年1月14日,山松写于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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