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时近仲春，本应该芳草萋萋，可大地仍是一片“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萧索。从节气、时令和物候的角度推想，该出现的征候没有出现，今年可能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这不，这种不同寻常首先发生在大尅身上。
优殇
身体强壮如牛的大尅在单位年度评优评先的结果公示后就病倒了，而且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据说不仅滴水难进，而且还卧床不起。熟悉和了解大尅的人都知道，自大尅参加工作以来，很少生病，即使偶染风寒也不会耽误工作。而且他做事有板有眼，原则性很强，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工作。现如今，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他怎么就病倒了，而且已经是一个星期没有上班。生灾害病是人之常情，吃五谷杂粮难以避免。可是，大尅生病，关键是大病，而且已经一个星期，把这些叠加在一起，就变得耐人寻味了。带着不解，也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平时与大尅无话不谈的小蒯趁着周末休息拎着水果按响了大尅家的门铃。
铃声响过不久，房门打开。进门人与开门人两相照面，四目相对，双方不觉都是一愣。开门的不是别人，就是“卧床不起”的大尅。小蒯仔细打量着大尅，就那神情气色，丝毫没有大病的痕迹，与一周前相比脸色还要红润。大尅看到小蒯登门，脸上拂过一抹浅红之后，立即憨态可掬地把他让进了屋。
“兄弟，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
“唉！”
听完小蒯的问话，大尅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兄弟我能吃能喝，胃口好着呢！再说，我这身子板，小痛小恙还奈何不了我。”
“那你？”
“呵呵，兄弟不瞒你说，哥我郁闷憋屈呀！”
听大尅这东一锣西一鼓的话，小蒯更是一头雾水。
看着小蒯一脸茫然，大尅深深地呷了一口茶，然后打开了话匣子。“兄弟，老哥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在单位算得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很少计较名利得失，也从来没有想过升官发财。老哥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可是，随着最近几年工资改革，职业晋升指标投放的越来越多，眼看着比我迟上班的后生一个个冲到前面成为我的领跑人，我心里急呀！工作这么多年，虽没有功劳，起码也有苦劳吧。平时不争不占，但职称这东西是事关一辈子的事情。老哥再马大哈，这点还是清楚的。”
“可是，因为性子直，又口无遮拦，平时在领导面前不会低着头，也不会说软话，有时候甚至还在公共场合让领导下不来台。之所以这样，哥我认准了干好自己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又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就没有必要低三下四、夹着尾巴做人的理。现在想想，这种想法太幼稚了。也许正是以前种下了太多的因，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果。兄弟，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
“哥，你这不是好好的嘛！”
“兄弟，不怕你笑话，这次老哥丢人是丢到家了。去年看到上面分配给单位那么多晋级指标，看看那些能说会道，擅长察言观色的后起之秀都顺利超越了我，我私下里把自己的条件与评审条件对照了一下，在所有软硬件中，唯一缺少的就是年度评优这一项。如果今年能够评上优秀，今年晋级如果有一个指标，哪一个人也争不过我。可是，按照常规，像我这种不顺、不请、不送、不拍的‘四不’分子肯定不会入领导的法眼。要走寻常路，肯定没有戏。思前想后，要想如愿，只能放下臭架子，向领导说软话，疏通关系，打点一下。兄弟，老哥之所以冒着‘晚节不保’的名声去求领导，是有一定把握的。毕竟工作在这么多年，做牛做马，从未拖过后腿，还给单位争得很多荣誉。再则，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向领导因为个人的事情提出过要求。正是有了这份把握，我才带着东西去拜访了一位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领导。当时，我把意图向领导也表达清楚了，领导也给出‘这事我知道了，到时候给我注意一下’的承诺。”
“兄弟，哥佛也拜了，香也敬了，结果却出现了这样的状况。这不是明摆着把我当猴耍吗。”听着大尅稍带愤怒语气的叙述，小蒯再想想自己进入单位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所历，内心也有一种心有戚戚焉的悲凉之感。再看看大尅的神情，小蒯明白，这时候什么样的安慰都是徒劳的，都无法平息大尅心中的愤懑，所以只能用一声长长的叹息以表达对大尅的同情与理解。太阳西坠，余辉似血，小蒯无法拒绝大尅的盛情。几番推杯换盏，小蒯带着几分醉意走出大尅的家门。
定调
一年一度的评优评先如期而至。这件事关乎单位职工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作为身居权力顶层的单位领导不敢掉以轻心。处理的稍有不慎，各方利益权衡的稍有不当都可能引发小范围的群体事件。正是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单位都会召开专题会议，研究商讨并制定详细的针对单位使用的评选细则，今年也不例外。
时进春季，本应春光融融，但今年的天气有点异常。天气变换不定，似三月的小孩脸。白天本来是阳光明媚，晚上却风雨交加，且不时还有电闪雷鸣相伴。根据工作的安排，评优评先的专题会议在会议室准时召开。可能是使用的时间太长，会议室的白炽灯发出的光也没有了耀眼的逼人眼球的亮度，变得昏暗幽黄。几位高层围坐在红木长桌四周。由于桌子太长，与会人员太少，加上昏黄灯光的映衬更显出几分冷清。由于事关政治性的大事，所以会场气氛显得凝重。短暂的安静之后，只听一声清脆的“啪嗒”，随之一缕幽蓝的光冒出，一把手点燃一支纤细的“荷花牌”香烟之后开始用浑厚的中音发话了。“这样的会议在我们单位已经是常规的了。可是，从今年的形势看，上面对这件事情高度重视，除了召开专题的电视电话会议，还专门出台了指导性的文件，所以希望大家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对待这件事情。就以往的情况看，每年根据单位实际情况制定的评选细则都起到很好的指导作用，评选出来的结果虽然有少许的杂音，但总体上还算顺利，没有造成太大的不良影响。好的传统要继续发扬，顺应形势更加重要。”
听完一把手定下的调子，划定的框架，其他几位领导也都心里有了谱。至于各自心中的小九九，只能静观事态发展的风向了。按照惯例，在没有具体商讨细则之前，办公室主任要把往年评选的细则发到与会领导的手中，以温故知新。几分钟后，一把手又开始发话了。“单位的发展依靠的是广大一线的职工，虽然评优评先没有多少物质的奖励，但精神的激励对激发他们工作的热情和积极性很重要。同时，讲正气，树新风，传递正能量是维持单位健康良性发展的重要保证。另外，一个单位要有榜样的带头示范作用。有了大批的模范的引领，单位才会有生机活力。当然，有才、有能不可少，更重要的要有德，要能够贯彻执行单位的规章制度和领导集体形成的决议，要把维护单位的荣誉融入到日常生活的言行举止中。这样，才能树新风，扬正气。”
与会人员听完一把手的指导性意见，在心中也就明确了此次制定评选细则的调子。“一个单位如果按照您说的标准制定评选细则，真正符合条件的不会太多。我认为，有的人虽然工作能力一般，但执行单位和领导的意志能力强，集体感和责任意识较强。像这样的人也应该给予考虑；相反，那些工作能力强，在业务上勤奋钻研，但思想觉悟不高，经常给单位、领导制造麻烦的，在评选时应尽量减少比例。否则，会造成错误的导向，产生不良的影响。”在一把手讲完之后，二把手老穆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从单位长远发展的角度看，老穆所讲的需要特别关注。不过，还有一部分群体也要给予关注和考虑。那些平时踏踏实实地工作，而且工作能力很强，也具有很强的单位荣誉感，唯一欠缺的是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同事和领导的沟通能力欠缺。他们对于单位的发展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老水说的在理是在理，但是如果一个单位要有生机活力，要具有浓郁的人文气息，同事间、上下级之间的沟通与交流能力非常重要。只有上下级一盘棋，各个部门间密切配合，单位才能和谐发展。这是一个重人情的时代，交往与沟通等各种软实力也是每个人都要具备的。”三把手老穆话音刚落，平时被职工戏称“火老四”的四把手亟不可待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听着三位副手的意见，金老一慢吞吞吐着烟雾，似乎在听，似乎又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待办公室主任小涂把各位的意见整理完毕后，金老一慢条斯理地说：“刚才各位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需求提出了自己的评选标准，都是从单位可持续发展的高度出发，识大体，顾大局，具有建设性。不过，从维护稳定性和创造和谐的工作环境的角度看，除了老水提出的方案有待商量，其他两位的可以直接采用。”一把手拍板后，新的年度评优评先的评选方案也就顺利出炉，只待形成红头文件即可。由于个别细节需要进行反复的斟酌与讨论，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半三更。这时，外面电闪雷鸣，几位领导拖着疲惫的身子冲进雨中，向各自的家里奔去。
逆袭
年度评优评先是一项非常严肃的政治性事件，每一个人都公平地享有这份权利。为了体现民主、公平和公正，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发生，单位评选分成三个阶段进行。先期是全体员工互评，每个人除了可以给其他人量化打分，也可以给自己打分。然后由办公室专职人员对提交的有效分数进行统计。待初评结果上交到高层面前以后，领导层对提供的数据进行分析研究，拿出复评方案，再组织评选委员会成员进行二次打分。不过这次打分不再针对所有职工，而是由高层划定区域进行针对性更强的操作。复评结果出炉，五人领导小组再根据情况进行终极打分。三级打分，由于范围逐层压缩，指向性也就更加明确。
不过，由于是人为的操作，而且是很多人的集体性活动，所以发生节外生枝的事情也在所难免。初评的大幕拉开，在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多功能会议室里，单位的所有职员都人情高涨地享受着宪法和法律赋予的神圣权利。每个人手里拿着两份材料——评选细则和打分表，神情专注地逐条对照，按照自己的标准给每个人打着分数。由于是一件严肃性的活动，五位领导都亲临现场，正襟危坐地端坐在主席台上。大尅经过三把手身边，亲切地打了一声招呼。由于人数太多，给统计分数的人带来很大的麻烦。好在有高科技的助力，统计结果很快出来。当金老一见到初评结果后，面部表情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
被单位统称为胡咧咧的小苟是金老一的“御驾”，与金老一可谓是形影不离。虽然人称胡咧咧，但平日里只是把“陪驾”过程中的奇闻异事在单位中像小喇叭一样地与大伙儿分享。尽管真假难辨，但还是给大家单调沉闷的生活带去了乐子。至于与一把手外出时的关键性信息，小苟的嘴像是被万能胶粘住一样密不透风。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无大碍，关键是小苟在与大伙儿插科打诨时，如果有事关单位和领导的“干货”，他会在第一时间把它们传递到领导的耳中。顾此失彼，得不偿失，但他从中间获益颇丰：对下，与同事和睦相处，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对上，由于熟稔察言观色之道，并能够准确地揣摩领导的心思，所以很得领导喜欢。逢年过节，单位凡是有什么福利，不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如果没有小苟的份，那绝对是不正常。就是这样的古怪精灵之人，在年终评优时总分却占据了后三甲的一席之地。
小苟出现这样的结果，金老一在思想上尚可理解；可老马的得分居然也没有跳出后三甲序列，这是让金老一在心理上无法接受的。作为单位的财务主管，老马平素很少与同事交往，平时沉默少语，与人不争不抢，上下一片和气。由于专注于单位的账目管理，大多数时间只待在自己的专属小屋中做着自己的事情。在单位里，除了与金老一交往甚密，很少看到他与其他人有利益上的交集。即使偶有与同事交往，也是先付之一笑，然后才慢声细语地发声。如果遇到同事咨询相关的事情，他们会以极大的热情帮助。在单位同事眼中，老马俨然是一位好好先生。
对金老一来说，小苟、老马这两个在单位中是最忙的，不仅是体力上的，更主要的是思想上的。尽管他们忙的一般职工发现不了的价值，但金老一深知意义重大。当然，引发金老一不悦的，除了两位劳苦功高的“重臣”得分过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前三甲中，有两个被同事称作是刺头，另一个就是很少把领导放在眼里的大尅。负责统计分数的小廖看到金老一的神情，隐隐感到大事不妙。正在构思应对策略时，这时金老一用“凄寒销骨”的语气对他说：“小廖，你这统计的没有错误吗？不要过度依赖电脑，数据那么多，很容易出错，一定要细心、认真。”听到金老一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小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唯唯诺诺地说：“可能粗心看错了，我回去再仔细核对一下。”当初评的最终结果放到一把手的面前时，可能是中午喝了点酒，金老一的脸上有了几分暖色。
初评结束，复评的大幕拉开。为了减少工作量，进入复评的人数减少了大半。待评委会成员落座安静之后，按照惯例，一把手对评选的意义，操作的具体细节提出明确的要求：“今天牺牲大家的休息时间来参加复评工作。评优评先是每年单位非常重要的政治大事。单位所有职工对这件事高度关注。希望大家本着对单位负责，对大家负责的态度，秉持公心地进行客观公正地打分。单位能够有今天良好的发展局面，少不了那些默默无闻，尽职尽责的人。评选先进就是要把这些人评选出来。单位的发展离不开榜样的引领作用。经过第一轮的初评，取得复评资格的名单都在大家手里，你们要严格按照评选细则进行打分，不能有‘小山头主义’。”待训话完毕，几位评委开始行使单位赋予的光荣而神圣的政治权力。几位领导端坐在主席台上，神情专注地审阅着复评人员的名单。尽管前三甲的席位被小苟、老马占据了两个，但由于彼此间分数相差不多，其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在意什么，往往就会有什么发生。当复评结果出来以后，初评的前三甲又被打回到后三甲的位置。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小廖只能对结果稍加修饰。当一把手看到复评结果，脸色虽没有先前的难看，但仍然是面如死水。金老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小蒯和大尅到底有什么样的人格魅力，人员那么好；小苟与老马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么不招人待见。
离上交名单的日子越来越近。一个阴雨凄凄的周末，终评在单位的小会议室进行。办公室主任和四位领导围坐在红木长桌四周。每人手里拿着一份评选名单。因为是差额评选，在所提供的人员名单中必须淘汰两人。“大家在打分的时候，工作能力是一个方面，但大局意识更重要，有才更要有德，这样才有利于维护单位的信誉，才有利于单位的稳定和可持续良性发展。”关于评选的事情，金老一该要求的已经要求到位，所以仅就重点的做了强调。待几个人打完分以后，小涂在几位领导的注视下迅速统计着分数。因为人少，结果很快产生。小苟和老马夺得“状元”和“探花”，小蒯与大尅则做了坚强的后盾。
尾声
一年一度的先进个人的名单张贴在公告栏中。宇宙天体在智人推演的五行八卦的作用下，自身的规律已经失去了作用。不过，对职工们来说，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增添了几分佐料。（安徽省霍邱中学 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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