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魔小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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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永顺带着兰桂走得悄无声息，以至于侯树贵敲碎他家生锈的大锁头，推开屋门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股刺鼻的霉味，和布满的蛛网。
他怔怔地站在曾经和兰桂相拥的地方，当年那句“咱们已经开始了不是吗？”还轻柔地回荡在耳边。
开始了么？分明是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侯树贵摸起门后头的扫把，一阵旋风般的清扫完毕，房子恢复了原来的整洁。
堂屋对门的墙上依然挂着白家祖宗画像和族谱，长案子上仍然摆放着祖宗的牌位，乃至那瞎眼老婆子躺过的躺椅，依然摆在那里，还有一辆木轱辘的婴儿车，放在躺椅里面的犄角处。
无论从哪里看，都看不出这是个被抛弃的家，以至于侯树贵深信：他们迟早会回来的。
乡里带着一波人来村里，个个精神抖擞，人人喜笑颜开。保长改称为村长，又驻扎了工作组，说是过来开展工作，农村改造。
啥叫开展工作，老百姓不知道，改造倒是很像要大变样的感觉。直到两年后政府收了地主的土地， 重新分配到每家每户手里的时候，村民们才知道，原来是他们是来把“地主私有”变成“农民私有”。
侯树贵也成了乡亲们一致推荐的村长，成为村里的“一把手”。
庄稼人有了属于自己的地，劳作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没有人再倚着墙根晒太阳了，家家户户卯足了劲地把汗水洒进各自家的田地里。
这位“当家的”也是愈发忙碌起来：“谁谁家的庄稼遮了俺家的庄稼”“谁谁家的娃娃又偷了俺家的红薯”“谁谁家借了俺家的爬犁不还”等等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应接不暇。
当了村长后，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令这五大三粗的八尺男人烦躁不已。
他想，村长是干大事的，比如……
侯树贵一拍大腿——比如杀人放火，越狱抢劫，强奸……
想到这里，当年高粱地里的一幕又闪现在眼前：尤其是强盗和强奸犯，抓住就枪毙！
年轻的书记员听完他云里雾里的一顿侃，咯咯地笑了起来：
“侯村长，你当自己是警察呀，带领村民提高生产，才是你份内的事，粮食生产上去了，全国人民吃饱穿暖，才有力气建设新中国么！”
侯树贵挠挠头，一副顿悟的样子：“也对！”
繁忙的农活分散了他富足的精力，如同接连出生的孩子，分散了宋氏所有的精力。
从大丫往下数，隔年一个的都是女孩，除了被抱走的之外，侯八爷家齐刷刷站了四个丫头，而宋氏又马不停蹄地怀上了。生孩子对于这个女人来说，仿佛成了家常便饭。
接连两年的大丰收，令这个原来不富裕的村子热闹起来，胡同里有更多的人端了白面馒头出来，或是刚烙的喷香的发面饼子卷了大酱，就着大葱嚼得满嘴香。
侯树贵也时常混迹其中，一边端着碗吃饭，一边跟他们乱侃。
这样的好日子如同蜜水，浸泡起村里每一家人，如果你闲得没事去听墙根，保准能听到他们睡梦中发出的笑声。
唯独侯树贵笑不出来，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什么。
他经常会蹲到自家院子里抽烟，吧嗒吧嗒的一袋又一袋。
这好日子来了，也不知兰桂咋样了，去了哪？回不回？一概不知。
还有这满囤的粮食吃不完，要是能把它们变成啥就好了。变成啥呢？不知道。
再就是，上头来了通知，表扬他头儿带得好，会管理，有思想，让他准备准备去乡里工作。
侯树贵成了乡里的红人，新成立的合作社也一副非他不可的阵势。他的声音经常响在石门乡辖区内的每一座村庄上空，每每这个时候，大丫总是带着几个妹妹，认真地坐到院子里听，尽管也听不懂说了些啥。
在孩子们的眼里，爹被装进了大喇叭出不来，晚上也不回来睡觉，孩子们甚至哭过好几次，跟娘吵着要爹。
但是后来爹真的回家了，却是拉着脸冲她们吼，一副谁也不能靠近的样子。
娘哄她们睡觉的时候总是说，再不睡大老猫（老虎）就来抓小孩吃啦，于是她们就都觉着爹好可怕，是不是要变成抓小孩吃的大老猫。
侯树贵终于琢磨到门道，把粮食变成一头头肥滚滚的猪。石门乡成为远近闻名的养猪大乡，侯树贵的照片也上了报纸。在乡亲们的眼里，毛主席解放了中国，侯八爷给他们的碗里加肉，侯八爷是位厉害人！
对树贵家这些孩子们来说，唯一的好处，就是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有人说：“哟，这是侯社长家孩子，可得让他家多吃块肉呀！”
对孩子们来说，这爹已经成了别人家的，仿佛那些多出来的肉，是爹卖身赚来的，她们不喜欢。
每每宋氏带孩子出胡同玩一会，就会有人啧啧夸赞：“你真是好福气，嫁了好男人，你家男人真是有本事，带领乡亲们过好日子。”
宋氏低头不语，这个男人，除了脏衣服回来，人是见不得踪影。
侯家的这一切，都逃不过隔墙张寡妇的眼睛，这个张氏虽然分了田，家里没有男劳力，也就叔伯兄弟家帮着收种，她是靠一些来路不明的粮食养大了闺女翠兰，到了待嫁的年纪。
她想给自家姑娘找个好归宿，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这张寡妇的名声已经臭了，无人敢上门说媒。如今她见树贵当了大官，心想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姑爷，真是下辈子不用愁。
“翠兰啊，这找男人必须找侯八这样的，你看见没，耳垂那么大，一看就是个大富大贵人。”张寡妇用力咀嚼着红薯干，一边给女儿传授经验。
“当街刘二傻子，耳垂比侯八爷的还大。”翠兰头也不回地反驳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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