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过黄河

鹿过黄河

简介：

      讲述文革时期下乡的知青（黄河）与财东儿子（鹿原）间的隐忍而纯粹的同性爱情故事。通过时代，阶级，观念和习俗等元素的整合带动人物关系的演进和升华，探索第三种爱情在特殊历史时期的进取与割舍，也试着反映边缘人群在历史夹缝中，如何在农耕经济，阶级革命等宏大的背景下散发人性与爱情的光辉与美好。

第一章  他被吊在树上还没有下来

黄河爬在半山腰，就仰长了脖子去看山顶，夜色只剩月光敷敷衍衍地亮着，远处近处都是蛋青的模糊月色。他仿佛还是看到了鹿原，结了痂的伤口旁边添了新血渍，倒挂着的身体让风一吹，颤颤巍巍地晃荡起来，风声一静仿佛还传来了他细若游丝的呻唤和挣扎。黄河心里愈发的急，脚步也不去顾平常的从容了，踉踉跄跄地赶上山去。

黄河走虽然急，怀里的饭盒却稳稳当当，他紧箍着的，是一碗不容易的包谷糁子，一碗鹿原随意说起过的，比起寻常五谷蔬菜，更黏更甜的包谷糁子。黄河凌晨五点起床，紧赶慢赶地安排一天的农活与教务，就是为了腾出下午那三四个钟的空档跑去陈老师家，吱吱呀呀帮人轧棉花，轧完了再马不停蹄换来糁子和碱面儿，又赶去宿舍烧锅炉，添水烧火拂下糁子撒进碱面儿，一会儿紧火一会儿慢火，几把擦汗的功夫一碗黄河独家的糁子就熬煮成，那鹿原平常吃惯了荤腥海味，过惯了让人扶着搀着的日子，如今让人挂树上了，挨了板子破了皮肉了，反倒喜欢上这些粗糙的谷物了。黄河心里文绉绉地想，可见这革命调教的，不仅仅是思想的觉悟，还有人的胃口，人的品性呐。他没意料到的是，鹿原只是喜欢他的手艺，旁人煮的东西是扛饿的，黄河煮的，能扛更精细的要求，扛麻绳在脚踝捆出来的红色血痕，扛前赴后继的一场场运动，扛这座小小村庄的辱骂和伤害。

看到山顶槐树巨大的树冠笼罩着的庙宇屋脊的一角，黄河就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弯弯腰迫不得已地喘几口气，豆大的汗水连成线滴湿地面。他没有看到往日那双想吃东西的热灼灼的眼睛，而是一个刻意扭向一边的后脑勺。

“你干什么？”黄河走近问。

“没干什么。”鹿原冷冷的，头又转过去一点。

“还没什么，板的什么脸。”

“你想一具饿晕的尸体怎么生龙活虎，还是躺的权利都没有的尸体！”鹿原说着，还不知从捆绑着的身体的哪头发了力，使悬挂着事实更具体地传达出来。

黄河笑了一下，蹲着打开饭盒。“包谷糁子。还热的。”

鹿原拿眼瞄了瞄。脸上写着勉强嘴却张开接了喂过来的一勺。“早上王八犊子又跟我扯蛋，又扣了顶狗日的帽子，阻碍工农一家亲，亏他想得出来。”鹿原的胃倒着，吃起东西本来也别扭得很，话又一如往常的多，情绪正到爆发的点喉咙就给噎着，几个咳嗽让整个身体跟风吹打的麦草一样，左摇右晃东倒西歪。

“他给一条你认一条，现在什么形势，我可是差点腿没给你跪上，求求你收一收你又臭又硬的脾气，几条命够你折腾。”黄河跟喂个婴儿一样，顺手擦了鹿原嘴角流下的汤水，又拍了拍他后背，一脸的牢骚，“树没吊死你倒让自己噎死。”

鹿原挣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你现在怎么这么没同情心？”

黄河让鹿原这样一问，突然地不好意思起来，假装话让风吹走，吹凉了糁子继续往那张絮絮叨叨的嘴送。

“送几个蒸馍给裁缝就是破坏工农和谐了？放他娘的狗屁！呸！”鹿原没继续问，继续着控诉，啐那口痰之前，务实地先吞了黄河递过来的饭食。

鹿原和东村头的韩裁缝关系比较熟络，前几个月让他做了衣服没带齐钱就随手给了几个馍馍，那馍馍是村口老佃农给鹿原的脚力费，偏偏那韩裁缝又是个顶爱做账的精打细算的人，几个馍馍的收成也正儿八经往账簿上记，赶上批斗让人搜了出来，说鹿原扰乱阶级关系，想收买工人壮大反动派队伍，韩裁缝如果拒绝还可以离间工农关系，因为那馍馍就是农民老汉资助的。

“现在这运动的方向，可真是越来越别致了。”

“唉阿，你站那木墩把我往上腾腾，那绳勒得我厉害。”本来喂的时候，他们俩的头是正好一个高度的，站那墩儿上，黄河就可以挽挽鹿原的腰，将他往上松松吊着的疼痛。想是这样想，事情做了却完全成另外的味道，两人的脸各自对着对方的档部，盯也不是，转也不是，两个人都尴尬得很。

“今晚的风儿，吹的是啥花的香哈？”黄河突兀地找了个话茬，鹿原也干干地搭着，“不清楚，盛开的花朵吧。”

一阵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