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文章里选了一张图片,下面的说明写到∶从丹青那里盗来的照片,是我小时候在老家常见到的一种野花。在写到“小时候”和“老家”这几个字时,心里莫明湿润起来,有隐隐的激动激荡胸怀。一瞬间,故土、家园、岁月等词汇,带着声势浩大的后援团向我扑来,容不得我不想起它们,后援团里有杨树林、小河沟,黄土坡、庄稼地,还有满院溜达的土鸡、猪圈里哼哼的猪。
小时候写作文,肯定写过类似《我爱我的家乡》这样的题目,可说实话,无论那时还是现在,我都无法发自内心地说出我是否真的爱它,真实表述内心的想法,至少是对自己负责任。
不清楚到底爱不爱它,却经常想起它,偶尔还会动一动回去看看它的念头。这是一种什么情感呢?想起读中专时有一次放假回家,和母亲说,“我也不是很想谁,但就想回来”,母亲说:“不想人,还想这块土呢。”母亲不识字,甚至不知道有故土这个词,但如今想来她似乎说出了人思乡的根本。
也走过一些地方,见过很多种类的花,有的居庙堂,富丽高雅,见之惊艳;有的隐蜗居,清新靓丽,偶遇倾心。但无论它们美得多么不俗和壮丽,也只能在那一瞬间入眼入心,终不能在我的记忆中留存长久,甚至除了那一刻,再无重现脑海的可能。还是想说故乡的花,种在院落里,长在田野上,还有就贴着地皮开在树林里的草地上,它们像那个曾经俗不可耐的丑下鸭,在岁月的河里游啊游,被漫天的风沙吹啊吹,忽然在某一天就成了我心里的白天鹅。有一种小野花,小得一定要走到跟前才能看得见,走到跟前还要人的眼光向下,否则会踩到它。紫色的花瓣柔柔弱弱,支着花瓣的茎细得仿佛马上要折断,淡绿色的叶片,紧紧贴着地面生长,从草的缝隙中钻出来。四五个叶片,却也能托出四五朵小花出来,于它们来说,开放就是壮举。当年,每逢初春,它们便开得漫山遍野,有的地方草还没长齐它们就开放了。如今想来,我最醉心的是它们的紫色,淡淡的,不浓烈也不虚无;透明的质感,让人不得不承认,大自然浑然天成的色彩才是真的色彩,它是活的。
树也见过许多,松柏是城市公园里的常见,冬季也含着绿色,故乡没有;银杏高大笔直,秋天铺天盖地的黄如华盖,故乡没有;江南有法桐,有香樟树,在我心里有着梦幻一般的色彩,故乡也没有。可能怎么样?它们都是风景,风景是可有可无、很容易被替代的东西。故乡的大叶杨和小叶杨,粗黑树干的柳树,枝枝丫丫的榆树,一点也不漂亮,可在我心里无疑它们更美。我在两棵杨树之间拴过绳子荡秋千,雨后,在柳树根底下采过一簇簇干干净净的白色蘑菇,我们叫这种蘑菇为油蘑;肥肥嫩嫩的榆钱儿是黄色春天里难得的绿色食品。最近在读《西方美学史》,读一遍也只见个皮毛,里面似乎陈述过一种观点,实用性也是美的一种特质。原文当然不是如我说的这样武断,是有相当长的剖析与论述的,我只概述了我的一种理解。联系到故乡的杨树和柳树,它们不像银杏和梧桐那样触目便给人愉悦的美感,也不单单是实用性,它们之中有些曾经等待我出生,之后陪着我成长,我离开了,它们替我守着老屋,让我的记忆之河不至于干枯。
多少次想象着回故乡,不想直接面对那里的任何人,只想一个人安静地走一走。见到的人也许我已经不认识,也许还能依稀辨识出来,但难免会失望,尽管我也说不清自己希望的到底是什么。找不到从前的样子,眼里却分明都是从前的样子,那个地方原来有一排柳树,柳树下有两块青石,傍晚,青石上经常坐着几个聊天的人。村头路两边原来都是杨树林,树林的地上夏天长满了半尺高的草,在春天草没长起来之前,地面上摇曳着我喜爱的紫色小野花,一直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像有些人经常在我脑子里出现,我却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小野花的名字我不是忘了,是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呢?我会一直记得它的模样。
在新的路上想着旧时的景,似乎我一点儿不关心它的现在,其实不是的。
故乡的黄土地不算肥沃,可也养育着祖祖辈辈的乡亲,有像我一样出走的,也有生于斯老于斯不离不弃的,如我一样出走的,恐怕多年后也忍不住要想它。饮过那里的水,吃过那里的粮,血液里就有了那里的魂魄和气息。
对故土的情感很难说爱与不爱,甚至无需说,总希望它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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