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屋对面又传来窃窃私语声和开门声,我扭头看墙上的挂钟,果不其然,十一点四十五分。我注意到这声响已有一周了,也许这情况持续的时间比一周更久,谁知道呢,以前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关注起外面的世界来——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有了比较,我反而对自己的境遇不大满意,常言道:人比人,气死人。
对面住的大概是一对夫妻,每天夜里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家,羡慕得单身的我牙齿痒痒,有好几次我抑制住心中的火气:“有完没完,几点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我就这么站在门边,几乎要夺门而出了。可就在两天前,我发现自己的判断似乎有误,这让我又不再顾影自怜了。
两天前,当我又被女人的笑声吵到,来到门边纠结要不要吼一嗓子时,突然感觉男人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尖细了,这是一副富有磁性的声音,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那嗓音让我莫名对男人产生了好感。罢了,随他们去吧,不过这次我没有只是站着听,而是透过猫眼向对面张望,一男一女的背影闪进房间,门关上几秒钟后,走廊里的声控灯熄灭,猫眼外是一片漆黑寂静的世界。
昨天晚上,磁性的声音换成了男低音,低音贝斯一样震动着我的耳鼓膜。我不再抵触,反正夜里我也睡不着觉,何不观察一番呢?这男人约莫五十岁,头发微秃,身着浅灰色西服,跟金丝边眼镜搭配的相得益彰。相比之下,我这位邻居倒显得有点浮夸,大红色连衣裙,红色高跟鞋,红色手包,红色发箍,侧身跟男人说话时,我看到她嘴巴也涂得猩红。俩人有说有笑进了屋子,十几秒后,走廊回归平静。
今天,兴奋的我提前做好了准备,在邻居回家之前就站在门口候着,声控灯亮起时我便凑在猫眼前展开观察。今天的男人比昨天年轻许多,这点从他惊人的发量可以很容易推断出来;他上身穿黑色夹克,下身的牛仔裤上挂着浮夸的链子做装饰,一双休闲鞋露出脚踝,时下最流行的打扮。女人依旧是一身艳红,这次我看到她的正脸:白净的肤色,双眼皮像是开过的,她咧开猩红的嘴唇笑的时候,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显得有点突兀。
“还挺有情趣。” 看到女人手里的红玫瑰我不禁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听到我的声音,那女人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我房门一眼,我心一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撇吓得不敢呼吸。
“怎么了?” 男人问她。
“没事。” 女人笑笑,掏出钥匙开了房门,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02
几乎每天,女人都有不同的朋友到家里做客,日子久了,我才感到有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呢?我左思右想,惊出一身冷汗——一直以来我只见过人进去,却从没有见到人出来!如果邻居大半夜都不在乎扰民,白天就更没必要偷偷摸摸了呀——我的邻居难不成是“貔貅”?
我一边想着,一边透过猫眼向外张望,这个点,她该回来了。不一会儿,楼道响起了脚步声和窃窃私语声,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红衣女人带着男伴回来了。
也许女人家是个盘丝洞,人一旦进去就被黏在里面出不来了。我继续刚才的猜测,脑补着她屋里的情形,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她竟很配合的将门扇开得大了一些,我连忙凑近猫眼想看个仔细,谁知一个趔趄,我脑门撞在门上,发出“咚”的声响。疼不疼是其次,这响动又一次惊到了门外的人,女人瞪大眼睛看着我的房间,我分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杀气!
我紧张的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只是屏息,怔怔对着猫眼发傻。我很庆幸房间没有开灯,不然她一定会看到从我房门透出的我的影子,说不定会杀到我家来。女人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抿了抿猩红的嘴巴,转身钻进了黑洞洞的房间。
想起女人的眼神,我不寒而栗。那让人只进不出的屋子,像个黑洞把男人吸了进去,也许,他再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叹口气,转身进了里屋。
打那以后,女人似乎格外“关照”我家似的,回家的动静变小了,进门前都会对着我的房门发会儿呆,我总怀疑她已经发现猫眼后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可惯性仍迫使我每天坚持不懈的躲在门后,等她回家。
有一天她难得独自一人回家,走到门边低头掏钥匙时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得转过身来,冲到我家门边疯狂敲我家门,她这一连串动作吓得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的影子在楼道灯的照射下在我家玄关投射出长长的黑影,这黑影像是要将我吞噬……
一阵骇人的寂静后,声控灯灭了,我哆哆嗦嗦坐在黑暗中,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身体……我又开始因为自己单身而难过了,此时我竟想不起一个能来救我的人。
不知我是吓晕了还是睡着了,当我睁开眼时,窗外的天依旧是黑的,门缝外也漆黑一片。那女人应该不会在门口了吧?我浑身酸痛,试了几次都无法起身,这就是独居的悲哀,我想要去旅馆躲一阵子——可是想到自己的境遇就打了退堂鼓,算了,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吧。
03
这几天,女人家似乎没什么动静,她也许是发现了被人窥探,所以暂时离开,也或许在考虑怎么样除掉多事的邻居。我虽然怕她对我不利,却提不起劲儿离开我的窝,也许这就是单身阿宅的宿命吧……
日子不死不活的过着,突然一天夜里,邻居家传来开门的声音,我激动的跑到门边,迫不及待向猫眼外看:门从里面被打开,女人接着电话出了门,似乎要下楼取快递,留下一道虚掩着的房门。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道门缝像极了潘多拉的魔盒,召唤着我,让我去一探究竟。
我们住在9楼,电梯很慢,要跑到小区门口取东西预计来回得十分钟。此时我的好奇犹如洪水般倾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与紧张,我打开家门冲到对面,一把拉开“潘多拉”的盒盖,扎了进去。
玄关处堆着一堆衣物,啧啧,这女人的家可真是凌乱。突然一道亮光晃了我的眼,这是一条浮夸的链子,我看着有点眼熟,顺着链子往上看,它挂在一条牛仔裤上,裤子上又压着件黑色夹克……我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音,这不是那位发量惊人的年轻人的衣服吗?这下面的浅灰色西服、上面的若干衣服......每天从猫眼窥探到的一幕幕从我眼前略过,这些人的衣服怎么都堆在这里?他们人呢?!
我感到一阵寒意,理智提醒自己来不及在这里逗留,我得尽快进去看看情况,这样报警也有理有据。我移到客厅,厅里窗帘拉着,灯光不算太亮,却照亮了房间每个角落。女人家的客厅与普通客厅无异,普通的布艺沙发,一台不大的壁挂电视,角落里竖着柱式空调机,如果说有哪里不一样,就是茶几上摆放着的妖艳花朵了。花的形状有点像猪笼草,更像游戏“超级玛丽”里从烟囱里冒出来的食人花,红色的花瓣上面密布黄色点子,花的开口处长满尖锐的齿。我对着这盆奇怪的生物打了个冷颤,养这东西需要什么养料,一会儿回去我可得好好查一查。
电视墙靠近窗户的位置设着一扇门,门板和电视背景墙同色,如果不是门扇虚掩着,我兴许都看不出那里有个房间。我悄悄挪到房门口,顺着窄细的门缝往里瞧,房间里的幽光让我辨识不出里屋有什么摆设,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全神贯注的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
04
我大喊着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我左顾右盼,试图快速确认自己身在何处。脑海中还是窥探女人家的房间带来的深深恐惧:
推开房间门,顺着客厅光源,我看到门正对的墙面上立着一排高柜,柜子呈立方柱形,外形类似展示柜,不靠墙的三面都由玻璃围合而成,约莫我的肩宽。这种尺寸的柜子能用来做什么呢?我的好奇心又一次被激发起来,可惜我面前的柜子空空如也。
我开始环顾四周,左手边厚实的窗帘严丝合缝,这间我本以为是卧室的房里竟然一张床也没有,除了对着房门的墙,我发现右手边的墙也排着高高的立柜,那里影影绰绰,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答案就在这里,我小心翼翼的向右边挪动,那黑影在我眼中渐渐变大,似乎高出我一头,宽度跟我差不多……
我缓缓向立柜靠近,脑中闪现出一次次女人带朋友进家门的背影,“只进不出”,我轻声默念。距立柜足够近时,我眼前出现一张模糊的面孔。这是一张失了水的皱巴巴的人脸,像被撕扯下来的人皮面具,毫无生气的挂在柜中的架子上。我捂着嘴巴,努力抑制自己呕吐的欲望,人皮面具上面惊人的发量触目惊心——我想起他牛仔裤上特别的链条,黑色夹克,露着脚踝的鞋子......这一切下面竟然是这样一副皮囊。
我向右边立柜看去,一个一个立柜里都是人影,皱巴巴的人脸下都是被抽干的躯体,排骨在皮肤下刻出一道道骨痕。我已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这是真实的,还是梦境?我多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怎么样,好看吗?” 身后的女人声音,惊雷般在我耳边炸裂。
“还空着几个柜子,随你挑。” 女人诡异的笑声充斥在房间里,动弹不得的我此时满脑子都是她那猩红的嘴唇和突兀的白森森的牙齿。
我,真的进了盘丝洞了......
05
“嘎吱~” 无尽的黑暗被一个声响炸开一条口子,“稍等啊师傅,我马上下去。” 远处传来空灵的女声,我摇摇头,那道裂口透出微光。
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瘫倒在家里的床上,谢天谢地!这真的只是场梦!
我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四十五,又是这个点。这个时间来送快递,不怕投诉吗?我蹑手蹑脚来到门边,继续长久以来自己最熟悉的动作——透过猫眼窥探。女人走向电梯间的背影、她的房门留下的角度,竟与我在梦中看到的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遭遇梦中那一场恐怖经历的我,此时仍然惊魂未定,不敢冲到对面一探究竟了。
挂钟的秒针嘀嗒嘀嗒走着,我屏息等待女人的出现,心中五味杂陈,那一张张“人皮面具”,那一具具被吸干的躯体,那盆红艳艳长着锯齿的鬼魅花朵,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反复播放,这一切如此真实,让我对自己是否已经经历了这一切产生了怀疑。
“刷~” 走廊里传来长长的拖拽声,我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女人拖着厚厚一沓纸箱从电梯方向走过来,准备这么多纸箱,她是打算搬运什么?如果她的家里真有那些瘆人的东西,纸箱就足够包裹它们吗?
就在我晃神间,女人已经挪到家门口,准备将厚重的纸箱搬进门了。正当我准备离开房门回到床上时,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声控灯随着走廊突如其来的安静而熄灭。门外的空气开始变得凝重,我对着猫眼努力张望,却只看到浓郁的黑。
“咳咳......” 我的房门外突然发出女人清嗓子的声音,我浑身的毛发瞬间炸开,睁大眼睛对着猫眼看——一片漆黑,在我脚下,女人的影子顺着门缝透入的光侵入我的房间......
当我的耳朵再次接收到挂钟嘀嗒嘀嗒的走针声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脚下没了光亮,猫眼外依旧一片漆黑。“哐当~” 女人的家里传出大块玻璃摔碎的巨响和女人的咒骂声,兴许是她整理房间时不小心撞倒了鱼缸?或者——一个展示用的玻璃立柜?
06
第二天,日落西山的晚上,窗外氤氲月的柔光。门外响起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我习惯性的起身来到猫眼前。
走廊里站着一对老人。老头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低下头,想要从里面选出一把来。
“这灯泡,该换一换啦,太暗了,我都看不清钥匙。” 老头把眼前的花镜推到额头上,用力把那串钥匙举到眼前,仔细辨认。
“我来吧,你那眼神呀,少看看电视吧。” 老太抓过老头手里的钥匙,重复他的动作,也开始辨认起来。
这两人我认识,只是很久没有见过了,他们是这栋楼的楼管,同时也是顶三层的房东。对他们,我心怀感激,因为别人签租房合同都是一年一签,预缴整年房租,老两口看我独身一人,年轻又没有像样的工作,允许我先住下并按月付房租,有时手头没钱,他们也会通融我一段时间。
他们这是,要去女人的屋子?我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开门阻止,就听见“咔嚓”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什么味儿?” 还没进屋,老头就抱怨起来,“你啊,太好说话啦,不检查一下就让她退了租。” 奇怪,女人昨晚还在,什么时候就搬走了?
“唉,这不她说害怕吗。也难怪,对门是间长久不住人的房子,三天两头夜里传出怪声,搁谁谁不怕呢,更别说一姑娘了。她没找咱追问那房间的事,算是不错了。” 老太回答他,把房门开得大大的透气。通过猫眼,我终于看到女人家的玄关,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玄关柜上空空如也,没有那一叠触目惊心的男士服装了。
“刷~” 屋里传来了拉窗帘的声音和老头的说话声:“这姑娘,怎么也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透气,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一天怎么过活。”
“别说了老头子,唉,一上这儿来我就想起那孩子,可惜了的,年纪轻轻就……” 是老太在叹息。
“唉,别多想啦老太婆,咱们也算是尽心了,大师说满一年,那孩子的魂魄就可以找到方向离开了,这不,咱房子都给他腾着,让他慢慢找方向嘛。这眼瞅着快满一年了,估计他也知道该往哪儿去了,要不发出那么大动静。”
“也不知道那孩子为啥想不开,咱待他也不坏……” 老太说着哽咽了。
“一个人在大城市讨生活,咱们咋能明白人孩子的苦呢?” 老头说着,话锋一转:“这姑娘真奇怪,搬家不把东西搬干净,留盆花在这儿,老太婆你看看,这什么品种?”
“不知道,牙尖嘴利怪吓人的,扔楼下去吧。”
两个人说着话边跨出了女人的房门,老头手里捧着一盆奇怪的花,红色的花瓣上面密布黄色点子,花的开口处长满尖锐的齿,那两排齿对着我咧开嘴,像是在打招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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