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地有句土话“黄狮见钱,脚手轻绵”,贬义,是说人势利,见钱眼开的,这“黄狮”说的就是道士先生,专门给人家做法事之类的。其实论到生意上,哪人不是这样呢?!也不知为何,以前的人就说到道士先生上了。我猜大约以前生意上的来往本来不多,而几乎每家每户都是要和道师打交道的,请道师做法事与普通生意来往又不同,以红包方式付酬,而红包大小也未必是像买卖这样明码标价,由东家随风俗给,难免有多有少,道师也是人,估计也就难免有点小情绪而表现在法事的繁简上,于是被人说上了。
这行当在我村里已经后继无人十几年了,现在有做法事的人家都要到别的村子去请。我记事时,我们村上有三个道师,岁数都不小了。我邻居江寅叔就是一位道师,别的两位道师都有家庭(有一家是在街上开青草药的店,另一个是远一些的张家),只有他是独自一人,好像是结过婚,但没有家室,基本是专业做这个为生。他家和我家隔一条小巷子,他和我父亲要好,常请父亲帮忙写一些疏(一种与神沟通的文书,法事时要烧了给神收去),小时候父亲有带我去他家玩。
这绝不是一项简单的活儿,虽然在日渐众多的无神论者眼里这只是装神弄鬼蒙人的把戏,属于被歧视的行列,我们小时候都避讳他,但是世风难改,在很长时间里直至如今,村里有人去世,大多数人家(只要不是信教的)都要请道师做法事,所以这行当到如今也未必会被完全取代。若是仅把它当作一个谋生的行当与如今的各种商业把式作个对比,我也不好说谁比谁更猥琐一些。
这活儿一招一式其实是极庄重的,应是有师祖的真传,也得有相当文化,不是随便谁都能上,光是背诵那一大套的咒语腔调就极不易,道场上的道具也都是有些年头的,光从文书的书写上也能瞡见一斑。我听我老表叔说,刚解放时的第一任屏南县长似乎不怎么识字,开个发票收据还得请他来帮忙书写,可见在当时他是算有文化的一类人。
如果从如今商业的投机取巧上来看,很多内容是大可简略的,因为不少是写完后像信一样包起来,法事时用火烧掉的,外面的人是无从看出,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偷工减料的意思,内心恪守神灵世界的各种规矩,每次都写到很晚,流程一点都不马虎。若是超度法事,还得通宵,也是挺消耗精力的。这钱赚得也并不容易。前几年我那高寿的堂伯姆去世,我参与了这仪式的全程,还看见道士先生虚空写字,一笔一画很繁杂。虽然那次请来的道师岁数并不大,有两个助手还是年轻人,但全程中我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发现这姿态和节奏韵律虽简单,但也十分耐看,耐听。非州的土著音乐就有点像这样。我想随着人们观念的开明,这也可算是一种非遗传承吧。
也许是看尽了人生的无常和终极命运,印象中江寅叔情感总是十分淡漠,除了平日看到小孩们到他后园偷摘花草时吆喝几声外,没有太多的感情表达,平日里也是独来独往,一个人生活。我猜测在他那个时代里,他这样的角色是挺尴尬的,官方和民间都是排斥的,而风俗却又缺不了他这个角色,于是他也就在夹缝中平静地一直生活着。
江寅叔去世也已经有十几年了,宛如一颗尘埃,至此村里好像就没有别人会做这类法事了。我有时想,他操持了无数人的最后一场人生盛宴,也不知道他的最终盛宴是由谁来操持的,是否合规圆满呢?……
高世麟(201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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