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僵尸,通常也被人喊成活死人。但我在漫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活死人的大脑萎缩,干巴巴的像是一团纸,毫无思考的作用。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时,我正倒在魔王的血泊里。魔王受了很重的伤,我则按照他很久之前给我的吩咐,端上热水。可今天魔王的血流的遍地都是,原本就不能灵活控制身体的我,因为脚底打滑,倒在血泊中。
魔王带有魔法的温热鲜血浸透我的皮肤,一些原本干掉的脉络开始重新活动,在心脏被激活之后,大脑瞬间恢复思维。
我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身体的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魔王艰难的翻动身体,我用余光偷偷窥视他。魔王的身材高大,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去看他人。可我的余光正对上魔王那杀气腾腾的红色眼睛,整个人立刻僵硬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恢复身体占用了他大部分精力。我只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招呼我:“打水。”
我僵硬的从地上爬起来,因为长久没有自主控制这副身体,我的动作如同提线木偶一半,十分不流畅。
魔王皱了皱眉,他是个英俊的成年男子模样,皮肤惨白,头上长着标志性的山羊角。他的胸口稍下一点,有一个很大的伤口,这便是巨大血量的来源。
我被他这个模样,以及流露出的杀意吓得胆战心惊,走路的步伐时快时慢,完全不知该如何控制脚步。好在魔王受伤严重,完全没把注意力分到我这里。
昏暗的城堡里,我再也无法像往常一样畅通无阻,作为僵尸时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连同我的来历,都记不太清了。可随着我沿着螺旋楼梯一层层下去,些微记忆开始复苏。
我模糊的记得,我和我的家人住在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偶尔能看到森林里走出来得到小矮人以及小精灵,也会运气不好的碰到哥布林。那天母亲生了病,需要去森林里采集某些药材。作为家中长子,我在亲人的叮嘱中带上斗笠,披着黑色的斗篷,据说这能瞒过妖怪的眼睛。可惜那天我的运气不好,一群哥布林在那里分配战利品,恰好被我撞到。他们差点将我撕碎。为了逃命,我流着血逃到山顶,推开了废弃城堡的大门。
被吵醒的魔王瞬移到我身旁,我们穿着同样的斗篷,他居高临下的悬在半空中,盯着已经濒死的我。魔王用一个吻吸收了我的灵魂,从那时起,我变成了一个僵尸仆人,没有思维,无需饮食,唯一做的事便是服务魔王,无条件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城堡里有许多仆人,有妖怪,精灵,也有一些哥布林负责城堡的体力工作。他们对我的存在熟悉到习惯,甚至不超过那盏脏兮兮的油灯,我的一切动作都无人在意。他们聚在一起,玩一些妖怪的游戏,大部分是猜谜打赌,堵上自己的命运和力气。
热水在城堡底部的温泉里,我提着木桶,身体的血肉还在缓慢恢复着。疲劳使我忍不住喘了一口气,周围的妖物动作立刻停止,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几十双眼睛在怪物中穿梭着,我也屏住了呼吸。
“有人类的气味。”一个哥布林说道,周围开始变得骚动起来。妖物们互相打量着,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开始看向我。
我机械的转过头,干枯的脸上稍微变得丰润,但由于皮肤的干瘪,新生的血肉裸露在外,显得十分恐怖。
“这该死的僵尸可真tm丑,吓我一跳,滚!”
我紧张到了极点,脚下却还是保持着缓慢僵尸脚步,艰难的朝着楼梯上行。直到了城堡的地上一层,我才敢喘息。痛觉开始恢复,逐渐恢复的地方发痒发麻,又带着钻心的痛苦。我迫切的需要魔王的鲜血。这种折磨感让我脑子里什么都不剩,连恐惧都被驱赶。
魔王在恢复身体,我拿着毛巾,一点点的擦掉他身上的血污。血流已经停止,地上的鲜血也逐渐干涸。趁着魔王小憩之时,我将手掌贴到地面,生命力源源不断的涌入我的身体,疼痛感被稍微趋离。
当魔王睡醒时,我已经拥有了人类的双手。作为魔王的贴身仆人,我有权在城堡各处活动,而那些妖怪,只能在地下一层,没完没了的做体力活。
魔王外出了,他窥视着我所在国家的公主。可据我所知,国王明明生了四个儿子,什么时候有公主的存在了?我所不知道的是,时间已在不知不觉中走了很久,国家早已更新迭代,一切都不是我熟悉的样子。
等到几天后,魔王又回来了,这次他带了新的俘虏。可他也受了伤,我盯着他的鲜血,内心充满贪婪。在魔王同那位俘虏说话时,我不动声色的用一个小小的器皿收集着血液,谁都不会注意到一个僵尸吧。
就在我庆幸时,魔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整个人提起。
“活人?”魔王的声音十分不可置信,他凑近我,浅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戏谑,他继续用疑问的口吻说话:“活人?怎么会有活人?你是谁啊?”
魔王逐渐朝我靠近,我知道他又要再次提取我的灵魂。同第一次被吓傻了不同,我用尽全力反抗,重重的踢在魔王伤口上。魔王动也不动,眼睛微微弯起,发出嘲讽的笑声。
熟悉的恐惧逐渐回到我的身体,我在魔王的威压下,艰难的控制着身体。可我作为活死人的时间太久,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变得有些迟钝,仿佛放慢速度一样行动着。
“别动他。”一个女人的清丽声音响起,她是魔王的俘虏,正关在一个金丝笼里。女人衣着华丽,长相高贵,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人,昏暗的城堡里仿佛出现一轮新月。
她一定是那个公主。
我连滚带爬的靠近笼子,整个身体抖个不停,公主用她白皙纤长的手,握住了我抓住笼子的手。
“不要伤害我的子民。”公主又开口了,虽然她在牢笼里,也不能给我提供实质的帮助,但我在一瞬间还是得到了安慰,我很想哭,可泪腺还没有恢复,某种情绪塞在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魔王盯着自己的俘虏,发出一声嘲笑。
“哈?”魔王继续说:“你在笼子里,还可以这么嚣张吗?所以,这个人是来救你的骑士?”
魔王细长的指甲转向我,锐利的目光也朝着我看过来:“你杀了我的仆人?他可是陪了我几百年,你把他杀了?”
我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魔王的话,我忍不住问:“几百年,已经过了几百年?”
魔王盯着我,露出惊奇的神色,他说:“求你别告诉我,我的仆人从僵尸变成了一个人。”
过往模糊的回忆一点点浮现出来,我十分崩溃的提高声音,回道:“是,你说,过了几百年?那我——”那我的妈妈呢,她是不是病死了,我还有一个妹妹——
“我不了解你的家庭情况,我只知道你服务了我几百年,或许更久。”魔王用指尖点着额头,一副思索的模样,最终他得出了结论:“你又不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存在,谁知道你啊。”
我哭不出来,只觉得十分痛苦,活着的意义和支撑点在这几句话里消失殆尽。我只是一个蝼蚁一样的存在,现在我连蝼蚁都不如。
公主的目光在我和魔王之间游移着,她十分聪慧,从这几句话里便知道了我的来历。虽然她不知道我是如何从一个僵尸再变成人类的,但她富有同情心,再次握了握我的手。
这毫无作用,我的心情无法形容,我也没有反抗魔王的能力和勇气,只呆呆的瞪着他。
魔王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着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确是被这张脸吵醒的,也没收了他的灵魂。但这又如何呢,他有这个能力,只要能力足够,就能驾凌在制度和道德之上。
“要再次当我的仆人吗?”在公主的瞪视下,他不得不询问我。
我也不知道,就算是离开城堡,也没人等我回家了。撇开这些不谈,或许我连住宿的地方都没有。
“我想先下山看看。”
出乎预料的,魔王应允了我,并且扔给我一个他穿过的斗篷。
走出昏暗的城堡,阳光落入我的眼底。森林里妖怪横行,我脱掉斗篷,温热的阳光下,我迅速的生长,血肉充实。
因为浑身沾满了魔王的气味,妖物远远地躲开我,一双双眼睛在枝叶的缝隙中窥视我。
城镇扩大,山脚下的村庄已经消失,我的姓氏也没人听闻。在我成为僵尸的期间,国家已经变化三次。城镇里的人们都在讨论公主被抓走的事,国王十分焦急,四处找寻骑士,杀死魔王,救出公主。
一个英俊的男人骑着骏马,举着长刀,朝着城堡出发。
我跟在他的身后,朝着城堡跑去。
骑士从城堡的一层杀了上去,魔王奴役的小妖和精灵四散逃命,哥布林死伤惨重。
金发碧眼的骑士让我在前面带路,以躲避城堡的机关。仆人的习惯已将我深深浸染,我唯唯诺诺的带路,一直抵达魔王所在之处。
“哦,这次来的很快啊。”魔王看见了骑士,又看见了骑士身旁的我。
我刻意闪躲着他的目光,径直朝着公主的牢笼走去,打开了公主的锁链。
魔王挥了挥手,我被一股力量打到一边,种种的磕在墙上。魔王说:“顺序不是这样的,需要骑士打败我,然后带走公主。”
公主抱着手臂坐在金丝笼里,瞪着魔王,问道:“你有完没完,都活了几千年,还玩这种孩子把戏?”
魔王说:“我是魔王,我的任务就是侵略一个个国家,带走一个个公主,然后等着骑士或者王子过来战胜我。”
骑士在这时用一把长剑插入魔王的心脏,结束了魔王的生命,他一句话也没说,从金丝笼里抱出公主,由于城堡高高的窗口一跃而下。阳光照射着他的金发和公主华丽的裙摆,看的我无比神往。我很难相信,这种我只敢幻想的场景,有人在切切实实的做着。
我在身后喊着他们,期冀他们能给我安排一个好的去处。或者,给他们当仆人也行。
但两人谁也没注意到我,此时的他们只能看见彼此。
魔王死了,鲜血流的满地都是。
我拔出魔王胸口的长剑,蜷缩在他身边躺下,魔王的鲜血散打着温热的魔力。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也没有恨他的理由,早在吵醒他之前,我就快死了。当然他那时可以拯救我,但他也没必要救我。
当月光升起时,我睡醒了,魔王也复活了。他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看着房间和窗外,又托着脸颊看我。
“小叛徒。”魔王给我改了名字。
“我能再便成僵尸吗?”我问他。
魔王点了点头,没有迟疑的答应了我,他说:“我们去东方的城堡吧,那个国家好像生了一个公主。”
我同意了他的要求。
月光下魔王再次用亲吻收割了我的记忆,保留了我的灵魂。
从此之后,我仍然是城堡里那个行动缓慢、只会服务魔王的无记忆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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