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第一次听见萧然的名字,是在北平飘着细雪的冬日。姑母絮絮叨叨地说着:“萧家那孩子,书读得太多,心也走远了,如今竟要放弃家里的基业,跑去南边搞什么救国运动。”语气里是惋惜,也是不解。静月只是安静地沏着茶,心想,这倒是个不一样的人。
他们在一次文人雅集上真正相识。地点是什刹海畔一座有些颓败的朱门宅院,讨论的话题是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为这片土地寻一条出路。萧然站起来发言,身形清瘦,眼神却像淬了火的星辰。他说:“救国未必都要投笔从戎,但总要有人去走难走的路,去读世间这本最艰难的书。”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无意间与静月对上。静月的心,便像窗棂上那层薄冰,遇了暖阳,悄无声息地化开一道缝。
此后便是北平数得清的几次相聚。他们一起去琉璃厂淘旧书,萧然总能从一堆故纸里翻出奇特的版本;他们也在冬夜围炉,读惠特曼的诗,读鲁迅的文。萧然常说:“静月,我希望你读很多书,走很远的路,看这世界辽阔,不必困于一方庭院。”静月那时不懂他话里的深意,只觉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照耀着。
战火终究是烧过了卢沟桥。北平的天空开始盘旋着不祥的铁鸟。萧然决定南下,去那片更广阔的天地,践行他的理想。离别前夜,他约静月在北海公园见面。残月如钩,清辉冷冷地洒在冰封的湖面上。
“静月,”他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这一去,山高水长,归期未卜。我别无牵挂,只盼你能好好的。”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我希望你爱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爱……不必为我守着什么,只要平安喜乐。”
静月的泪在眼眶里转了转,终究没有落下。她只是更紧地回握他的手,说:“萧然,你走的远路,读的世书,便是我的路和书。你去爱这天下人,救这天下人,其中,便也有一个我。”
萧然走了,静月的生活仿佛沉入一潭死水。家里开始为她张罗亲事,对方是家底殷实的商人,能在这乱世提供最安稳的庇护。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想起萧然说“不必困于一方庭院”,她拒绝了。她剪短了头发,成了一名战地护士。炮火、鲜血、颠沛流离,她亲眼见了世间最深的苦痛,也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着那些需要救助的陌生人了。她走了很远的路,从北到南,读懂了萧然口中那本“最艰难的书”。
多年后,1949年,上海码头,人潮汹涌。静月随着人流,准备登上去往香港的轮船。乱世飘萍,命运又一次将她推向未知的远方。就在踏上舷梯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人海那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的清癯身影,正也望向她。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但那眼神,依旧如星辰。是萧然。
没有呼喊,没有奔跑,他们只是隔着涌动的人潮,静静地凝望。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里了。他看到了她眼中的风霜与坚韧,她看到了他身上的沧桑与不改的初心。
他微微颔首,用口型无声地说:“你做到了。”
静月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她亦轻轻点头。是的,她读了很多书,走了很远的路,用她的方式爱着很多人,也被许多患者、战友温情暖过。而他,一直是照亮她前行的那颗星。
汽笛长鸣,轮船即将启航。他们最终被人潮隔开,一个上了船,一个留在了岸上。这动荡的年代,容不下一个圆满的结局。
但静月知道,有些爱,无需厮守。它存在于共同的理想里,存在于彼此用生命践行的道路上。句三里河,清路坎坷,他们曾是彼此最亮的光。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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