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一停,便是母亲的声音,循声望去,她从菜田方向来,怀抱一堆青绿,是莴苣和春韭,高出她一个多头的儿子跑过去,欲从她怀里接过菜,她不断推脱,怕孩子弄脏衣服,我等了几步,拨弄她被风扬起的白发,依了她,一同往家走。
每次回,总如小时候般,第一件事是寻母亲,有时她在田里忙着,听到一声熟悉的喇叭响,就知是我们回了,有时就坐我回家必经的堂嫂家门口闲聊,有时在小院里整理柴火,寻到她,心里才踏实,安全,温暖。
不是每个清明都回,有父母亲,这样的日子,于我们不过是团聚,多一次或少一次,都并不太在意,即使他们一年比一年老,祭祀之事也总是亲力亲为。就像小时候,我们姐妹紧跟其后,像春游般随行陌上,象征性叩拜,终归是孩子,他们,才是大人,过去是,现在仍然是。
若不是父亲前几天崴伤脚,母亲仍执意不让我们回,或是乱买东西,或是没有休息,或是浪费汽油,她总能找到阻止我们回家的理由。
让父亲给我看脚的时候,他仍没闲着,一会打扫,一会浇树,我搬了把椅子,让他坐在柿子树下,脱鞋,褪去起了毛球的袜子,右足背的大片淤青即使混在许多老年斑间,仍清晰可见…他一个劲道:没事没事,我每天涂药,你妈也帮我外敷了,肿也消了,痛也轻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已习惯了隐忍旧疾和新伤,我仰头望向满是新芽的柿子树,怕有泪水溢出来。
春天的那场雪,催倒了墙角的琵琶树,父亲早把它移至后山,他骄傲地指给我:你看,枝丫都活了,选址,挖坑,浇水,移栽,我一个人花了大半天功夫呢!我踱向后山,六七年的琵琶树干足有碗口粗,精神地挺立在新土之上,四周的叶片蓬勃舒展,去年初夏舌尖上琵琶的酸甜似在缓缓复苏。
去看茶树,看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茶树,在朗朗的日光里苍翠着,林子干净得很,几乎不见杂草,我知道,那是父亲长满老茧又不时颤抖的双手,不知疲倦打理过的样子,我也分不清父亲是爱这些树,还是爱这片土地,鸟雀在高大的香樟与白杨上跳跃啾鸣,风声一片,这,大约就是最好的人间四月。
陪父亲去做未完成的祭祀,太爷与太婆的坟茔荆棘与藤蔓丛生,东哥手握柴刀,学着父亲的样子左右开弓,却收获甚微,父亲接了刀去,并不见笨拙与衰微,一下手一个准,只消几分钟,坟茔重又齐整光洁起来。父亲虔诚地上香,作揖,叩首,动作连贯又利索,我静静望向他,在心里默念,如果再过二十年,已过花甲的我,还能拥有这样的父亲,上天该是如何厚我?
父母亲平和地同我讨论着百年以后的身后事,哪片山,哪块地,哪个方位,我一一听着,也一一记着,内心安宁得如同一池没有纹路的春水。
找了空玻璃瓶子,盛了井水,我把从山上采回的大束映山红,插入瓶中,放在柴垛上的窗台边,我知道,这是母亲喜欢的样子。
收拾好母亲整理的鸡蛋,春笋,韭菜与莴苣,偷偷放了钱在母亲的衣柜抽屉,该回了,小池塘里的蝌蚪黑乎乎一片,菖蒲与艾草已长到到小婴儿般高,小楼独立,我频频回首,有父母亲在的故园,才是绿意满盈的故园。
2022.4.5清明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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