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曼妮的前半生(二)

连载|曼妮的前半生(二)

<三>

曼妮一家子住在西郊的独栋别墅里。房子是十多年前买下的，当时曼妮读初一。沈博山，也就是曼妮爸爸一个开发商朋友的公司闹出了人命官司，为了花钱平事，那个朋友就拿出其中的一套房子便宜卖给了沈博山。那几年沈博山的生意刚有点起色，买别墅其实有点勉强。但他还是一咬牙买下来了。一是他特意找人看过，说房子风水好，家和兴旺。二是曼妮娘俩跟他遭了不少罪，他想让她们早点过上好日子。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风水师算的很准。

房子不是很大，但胜在清幽雅致。门前几颗大梧桐是曼妮的心头好，最喜欢深秋时踩一踩满地色彩斑斓的叶子，她仿佛能听见树叶们争先恐后跟她诉说着自己如何勇敢挣脱树枝的束缚。可惜这几年物业管理水平提高，叶子落下来，还没等到有机会见曼妮一面，就被垃圾车收走了。

别墅内三室两厅，外加一书房和一茶房。为什么会有茶房，这得问沈博山了。沈博山虽然是个商人，却对传统文化如痴如醉。他深谙茶道，他跟人谈生意也总喜欢以茶代酒，于是曼妮妈妈就自己做主，把家里一间储物室改成了茶室，这样一来沈博山回家的次数竟慢慢变多了，有时甚至把生意带回家里来谈。闲时几个老友来聚聚，曼妮妈妈学着煮茶沏茶。老友们调侃老沈妻子是个聪明的女人，懂得如何留住丈夫。

曼妮回到家时，妈妈已经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午餐。这些年家里一直没雇过保姆，妈妈说一来她都干习惯了，闲不下来。二来多个人在家里也不方便。看家里气氛很好，曼妮提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妈，今天有什么喜事？做这么多菜？”

只听妈妈嗔怪道:

“你都两个周末没家了，也不晓得你在忙些什么。哎呦，别动，去洗洗你的小脏手，正好你爸今天在家，先去和他聊聊天，饭马上就好。”妈妈用筷子打了一下曼妮偷偷伸向盘子的手，宠溺的说道。

除了茶房，家里其他地方也都是十分考究的中式装修。曼妮有的时候会觉得她爸爸不适合做商人，他更像的文艺青年。出了厨房就是餐厅，餐厅与客厅用一架仿古屏风分隔开来，屏风上一副水墨丹青。近山远水，微波粼粼，水天相接处圆月高升，月华如晕，一叶扁舟静静地停在江中，一位士子面向圆月负手而立。旁边提一首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曼妮在屏风前停住，仔细品读着这首千古名篇。

“想什么呢？”

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曼妮身后。

“爸，我在看这首诗。小时候只觉得意境美，现在读起来，才能看懂诗人那种超越时空的气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在时间面前，我们人类多渺小，人生代代无穷已，我们追求的所有东西，在几千年的时空里，都不值一提。”

“你才多大的人，就看破这世间事了？”爸爸笑呵呵的说道，感觉曼妮语气中的低沉，他又问，“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和爸爸说说？”

“好啦，一会聊，洗手吃饭！”妈妈端着菜出来，看见爷俩还在聊天，催促着说。

看着满桌子的美食，曼妮从春江花月夜的苍凉中跳脱出来，拍拍脸，先吃饱了再说。

一边吃，一边说着学校的趣闻，妈妈问一句，她说一句。妈妈打心眼里喜欢曼妮乖巧懂事的模样。

吃的差不多了，妈妈开口说道。

“曼曼，我和你爸爸有事要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说，你们先说。”刚才品诗的洒脱慢慢散去，曼妮又回到那个忧心忡忡的状态。“看来要练到古人的心境，还真不太容易呢。”她在心里自嘲。

“你马上毕业了。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打算送你出国，这是外国一所学校的介绍你看看，他们需要的资料家里有，我怕耽误你学习，已经帮你整理好寄过去了”

“出国？”曼妮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之前怎么一句都没听你们提过？”

“你这孩子，这些事一向是妈替你想着的，有什么好提的？你的任务就是学习，别的不用操心，我们一定给你选最好的路。当初上大学，我们不放心你一个人，才没让你报考外地更好的学校，一直觉得亏欠你，妈想好了，妈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这次妈和你一起去，你还像以前一样只管学习，其他的都交给妈！”

“爸，妈，我已经二十二了，你们想让我出国，也得争求一下我的意见呀！”曼妮有点激动。

“曼曼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年哪件事不是我们给你做主的？我们能害你吗？

“曼曼，妈妈是为了你的将来打算，她为了给你找学校，一个多月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沈博山怕妻子不高兴，赶紧出来打圆场。

“妈，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不想出国。”

“可是你总要告诉我们为什么？”

“我……我……”

“说吧！”妈妈阴沉着脸，吓的曼妮更不敢说话了。

“说！”

“我……我……我交了个男朋友。”

啪的一声，筷子重重落在大红酸枝木桌面上。妈妈看起来真生气了。

“什么时候的事？”

“大，大二”

“你……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交男朋友之前要跟我们说一声，你现在有主意了，什么事都瞒着我们。”

“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可以……可以自己做主了。”曼妮不敢抬头看妈妈的脸。

“老沈，你听听，你的宝贝女儿厉害了，那是不是连你结婚都不要我们管了？”，说着说着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这时沈博山又出来说话，他让曼妮妈先别哭，听听女儿怎么说。

曼妮小心翼翼，拣能拿得出手的说起来，可刚说起建波家里的情况，妈妈就让她闭嘴。妈妈让她死了这条心，她是不会同意的。然后摔门进屋了。

其实曼妮应该是最了解妈妈的，建波家里没钱，在上海买不起房子，过不上优渥的生活。只这一条，不管他多优秀都没用。爸爸也离开了饭桌，留下曼妮一个人傻坐着，后悔自己的鲁莽。她是这两年被建波给影响的飘了起来，错误的以为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她可以为自己而活了。可她忘了她的家，忘了她的妈。

曼妮把自己锁进卧室。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以她对妈妈的了解，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达到目的。如果想不到解决办法，她和建波的爱情可能真的要戛然而止了。说动妈妈？她想都不敢想。求爸爸？爸爸一直愧疚于曼妮妈早些年跟他受的苦，所以凡事都要让着她七分。窗外天蒙蒙亮了时，曼妮两只眼皮不受控制的合在了一起。

一觉醒来已经十点了。曼妮走出卧室，发现家里没有人，餐厅桌上摆着留给她的早餐。不过她没心思吃，睡前她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对策。她必须要赶在爸妈回来之前，把这个对策落实下去。

洗了个澡，曼妮急匆匆的赶去建波的出租屋。她走的毅然决然，像是要去赴一场生死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