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这里停下来。不远处一条柏油马路宽阔无比,运货的大卡车飞驰而过的时候,扬起的灰尘能飘到这里。他们咳嗽了一阵。
穿黑色风衣,带贝雷帽的男人拿着铁锹,矗立在一大丛荒草旁,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人穿着稍显破旧与不搭,棕色皮夹克和蓝色裤子,脸上有皱纹与风吹日晒的痕迹。他四处转悠,目光紧盯地面。
他们的另一侧是树林,树林里的荒草稀疏,传来一阵子鸟叫声。几只乌鸦忽然飞出来,从他们头顶掠过,戴贝雷帽的男人抬头望着,乌鸦飞远了。
“他妈的还没找到?”他说。同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后点燃,他缓缓吸一大口,然后吐出来。
“你他妈的不来帮我。”找东西的人说。 “你他妈不早说。”贝雷帽说。“非等我问了才说。等我抽完这根烟。”
“妈的把烟给我掐了。”棕色夹克说。
“凭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森林火灾。”
“嗯?”
“嗯?”棕色夹克说,“还不明白?”
贝雷帽把一团规整的烟圈吐出去,烟圈就像月亮的光晕,越散越开,消失在空气里。
“看见了没。”贝雷帽说。
“什么?”
“烟圈。”贝雷帽说,“这是我这辈子最漂亮的烟圈。”
“你他妈的听见我说话没。”棕色夹克说,“把烟掐了。”
“等你找到了再说。”贝雷帽笑着说。他站直身子比棕色夹克高了一头,从远处看过去,就像一个高大的父亲带着瘦小的孩子。
“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棕色夹克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贝雷帽仅是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最后劝你一句。”
贝雷帽摊开手,“好吧好吧。”他把烧着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了。“还要我干什么吗?”
这时树林里的鸟忽然骚动起来,成群结队的麻雀从树上起飞,带下一大片树叶的凋零。乌鸦也叫着跟随,他们都被吸引了,往树林那边望去。
树林的深处一片漆黑,冬天的南方郊外,许多树并不落叶,可如此树林也十分少见。他们看到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跑出来,模样漂亮,衣裳也搭配好看。
“这小孩真好看。”贝雷帽说,“跟我儿子好像。”
棕色夹克紧盯着小孩,脸色紧张。那小孩向他们跑来,但只是瞥了他们一眼,显然要找的东西与他们无关,甚至嫌弃他们在这里。
小孩在不远的地方蹲下,把一片地面掀开,杂草下面出现一个方形的洞穴。他们脸色都苍白极了。小孩的手收回来时,手腕上已经串了几串金色的链子。他动作流利,随后便站起来要跑回去。
贝雷帽大叫一声“站住。”迈开两条长腿追上去。
棕色夹克紧跟在身后。
经过埋宝藏的地方时,棕色夹克蹲下来仔细查看,已经只剩下檀木盒子和一个金戒指了。“逮住他!”他对贝雷帽喊。
那小孩在坑坑洼洼的草地上跳跃,而追的人常常踩进坑里,他们摔倒了,就在摔倒的地方爬起来。眼看着小孩跑进树林,淡入漆黑的背景中。
“完了。”棕色夹克说。
“我觉得你是死的。”
他们靠近树林边缘,与草地的连接线模糊不清,有一股鸟粪的气味。
“别进去。”棕色夹克说。他瘫在地上。
贝雷帽抓住他的领子,使他被迫站起来。
“你进去找。”
贝雷帽把他往前拖几步,扔到一棵树旁。自己也坐在树边。树上一只啄木鸟矗立。
“我上有老下有小。”棕色夹克说。
“谁不是呢。”
“你为什么把它埋在这儿。”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棕色夹克摇头。顺着树干的轮廓摆动脑袋,他脸上有一处抹灰。
“你他妈不知道。”贝雷帽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我们怎么办。”
“像小明和小刚一样。”棕色夹克说。
“哈哈哈哈哈。”贝雷帽说,“去他妈的。”
“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棕色夹克说,“上一次这样还是在打仗的时候,那时我躺在沟里,等着队长下令冲出去。”
“你们演够了没有。”
从另一棵树后,传来说话声。像雷鸣但轻柔。
“是谁?”他们摸着自己的肚子,裤腰带里别着手枪。
“你们该做你们自己。”
带着花香的气息扑来,树上响起铃铛的声音,他们眼睛的颜色像调和的酒。
“这样的场景我们都不熟悉。”
“我没遇到过。”
“我终日在学校游荡。”
“这里像一个舞台的布景。都是拙劣的模仿道具。”
“是啊,刚才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或许我们可以逃出去。”
“从哪里?逃去哪里?”
“从一种幻觉逃往另一种。”
“撕破这舞台的布景?”
“是的,让它自相矛盾。”
树林里渐渐呈现一个人影,是刚才跑进去的孩子,他换了一套白色衣服,甚至发着惨淡的光。
“朋友们。”孩子说。他做出邀请的手势,礼宾员一样。
“他是什么人。”
“嗯。”
“你是谁派来的?”
“不会说话吗?”
孩子还是望着他们,一句话不说,仅仅表示欢迎。
“他不说话。”
“语言是他们的鞭子。”
“我们不去,孩子。”
白衣的孩子退去了。
棕色夹克抽出一把刀,陶瓷的白色闪闪发光。
“怎么过安检的?”他的同伴问。
“这是陶瓷的。”
他将树皮割开一条缝,里面的材质模糊而柔软,像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肉。继续往深处一层层剥下去,里面的实质越发模糊。
忽然那棵树倒了,倒在贝雷帽身上,后者的身体像一条蜕皮的蛇软下去,流出来一些透明的液体。一切细胞都在风中消散,连同树上的啄木鸟,变成颗粒而凭空消失,这类生命的逝去不算死亡。
树心是空的,不止是没有空气,它黑得像熄屏的电脑背后。
“终于我们发现了它,我们把手伸进去。”变成蛇的贝雷帽说。
“你也是假的。”
棕色夹克把手伸向黑色的中心。首先被搅碎的是他的右手,随后他的整个身体都触进去,肋骨碎裂的时候有心跳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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