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茫然走在海边 看那潮来潮去——” 张雨生的《大海》啊，丽华蜷在沙发里摆弄着手机，这是上学那会儿用磁带听的歌，哈哈暴露年龄啦！晚饭后是丽华舒适的空档，老公看新闻，女儿自由活动。 “从那遥远海边——”

  咦？进来个陌生电话，丽华果断秒挂！

“从那遥远海边 慢慢消失的你 ——”

  那个陌生号码又打进来了，丽华想或许真是找自己的呢。“喂，你好。”

  “是丽华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嗯，我是。”

  “下班了吧，吃完饭了吗？”

  丽华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听口气好像和自己很熟很亲近的样子。可能是哪个部门的同事？大晚上的，有什么业务吗？心里升起一团迷雾——

  “嗯，刚吃完。”丽华想问你是哪位，话还没说出口。

  “丽华，我是彭一航——”

  “哦，彭总，你好。”丽华心里咯噔一下，十多年，几乎没有交集的人，为什么事呢？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了。”

  “没事，没事，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回忆一下2006年的事——”他自己先笑了，笑得有点尴尬：“呵呵，时间有点久哈。”丽华心里的雾更浓了，根本笑不出来：“嗯。十多年了，什么事？”

  “从那遥远海边 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 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 又不知从何说起——”

  2006年还是丽华的20年代。二十来岁毕业了，入职了，恋爱了……然后应该是结婚，生小孩儿，30岁之前该完成的事丽华做得差不多了，日子似乎永远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

  “这是我们公司今年新入职的员工，你们每个人做个自我介绍吧。”三个女生并排站着，每个人报了下自己的名字、毕业院校和专业。“你俩是交通大学和外国语学大学的啊，虽然专业和咱们公司不太对口，都是名校！” 女主管啧啧点评着。“哎，你叫什么来着，学校一般，是学会计的？” “我叫丽华。”“好，你这个专业对口，上手快——一航啊，你带她，让她尽快学习业务，你下个月要去客户部，你是我业务部的主力，你走之前可得把她教会了，不然我不放你走！丽华你拿着笔和本，搬个凳子坐一航后面去。”女主管又转过头对另外两个女生说：“你俩就先熟悉熟悉环境吧。”

  丽华新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他噼里啪啦敲着键盘，账务结算很快，和客户交流既专业又自然。他几乎不看她，但每做一单都会把头侧向一旁，仿佛对着空气说：“这个兑付账号你记一下。”“这笔款要先向总公司打一个电话要授权，你记下授权电话号码。”“有外汇单，要先上报公司，你记下部门联络人名字。”“外地单子，咱公司正处于调试阶段，不能拒绝客户，但受理的时候一定记下他们的电话和地址，一旦提交失败好联系客户。”“现金收单一定先核对现金。”坐在他身后的丽华，看着他的背影，在本子上写着他一天说的话。比起他的脸，她更熟悉这个声音。

  午饭时，一航离开电脑，转过身：“你要和谁去食堂吃饭就先走吧。”丽华合起本子，一脸迷茫：“没有谁。我自己去吃。”新入职的小白是不懂职场那些微妙气氛的。午休这种时候都是三五成群，一个人是有些奇怪的。一航有点惊讶，然后微笑着说：“你不急的话，等我一下，和我一起吃。”

  丽华跟着一航上楼梯，进食堂，拿餐盘，排队打饭，然后两个人找了个空桌坐下。他们一句话没说，刚吃两口饭，就有人三三两两地端着餐盘过来了。“一航，带徒弟了！”“一航要去客户部了？”“一航这孩子业务好啊，做了几个大单，客户可满意了。”一航边吃边笑着打点身边的人。很快他吃完了，丽华才吃了一半。“你吃完了吗？”丽华疑惑地抬起头：“没有啊。”“那我等你一会儿。”“你吃完就先走吧。”一航没有走，也不说话，看着她认认真真地吃完。当时一航是想快点离开吧，又不忍心把丽华尴尬地留在餐桌上。

  多年以后，丽华看到新入职的员工心情就很复杂，她不知道该感谢一航还是……丽华可以说被一航“保护”得太好了，整个实习期，甚至午饭都只和这一个同事在一起，没有学会任何职场规则，不会看眼色听风声，就是专心致志地学业务了。

  一航如期调动，丽华接了他的岗位，以为自己一年之后也会调动，没想到一干将近20年，一直干到现在。

  那两个去“熟悉环境”的名校女生一个做了部门经理，一个调去总公司人力资源部。听说其中一个女生的老公在总公司，老公的姑姑也在总公司。有些事情回头看，雾散花现。

  一航调走之后，丽华一个人慢慢学会了业务之外的很多东西。也听了不少一航的事。“一航爸爸是新区公司的老总，儿子到咱们这儿镀镀金，要个基层从业经历。”丽华明白了，难怪公司里的人都讨好他似的。不过他个人能力真得很强，丽华对他是崇拜的，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和小小的妒忌。

  “你们知道吗？一航他爸给他找相亲对象可严格了！”“对啊，那得门当户对呀。”“一航还是挺低调的，不张扬，没提过他爸的事。”“他喜欢什么样的？还不得像漫画书里那样的？”“对了，丽华，你跟一航共事一段时间，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丽华头也不抬地说：“不错啊。”心里酸酸的。

  一航在客户部呆了两年，要调到总公司了。

  丽华和同事在看照片，是她和男朋友出去玩照的。一航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一把抢过来，“我看看！”丽华忽然不好意思，就给他翻翻吧。“你什么时候去总公司？”丽华问他。“下周就走了。”同事都散了，他一张还没看完。丽华不明白他仔仔细细的在看什么？“你们今年结婚吗？”“嗯。”“男朋友挺帅的，他做什么的？比你大吗？大几岁啊？”丽华尴尬地回答着。心里感觉酸酸的。

  一航结婚了，新娘和漫画书上画的一样，瘦瘦的、高高的、长头发。但是一航爸爸退休了，大家对一航的口风也变了。“他爸也太不像话了，自己要退了就拉关系火速提拔儿子。那么年轻就正处了。”“过了，过了！”“行啊，你抢了待遇就让出位子吧，这不从总公司调回咱公司当老总了。明升暗降啦！”

  丽华想这些人不就是当年夸一航的那些人吗，一航的能力不配他的职位吗？职场就是这样苍凉。

  再次在食堂相遇，两个人都已过不惑。如今的丽华虽然不屑于那些职场陋规但还是懂得保护自己，他们身份不一样了，再说一航的处境也是有些微妙。但每次在食堂遇上，一航还是会主动问一句：“吃了吗？”丽华礼貌地点下头：“吃过了。”

  偶尔他会打电话到一楼业务部问丽华一些账务处理的事。新入职的实习生会好奇地问丽华：“丽华姐你业务这么强，你师傅是谁啊？”丽华沉默着。“我没有师傅，干久了自己就会了。”

  “茫然走在海边 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 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2006年你在业务部——”一航熟悉的声音把丽华从她的20年代拉回现实。“对。”“你记得公司有笔2000万的支票吗？我这边查点东西，办公室登记的是你领走的这张支票。这笔款是公司当年胜诉后执行回来的法院转款。其中有46300元付了前期垫付的诉讼费。剩下的钱分三笔清偿了咱们公司的债务，一笔是190万的，还有另外两笔。”“嗯。彭总，这个我有印象。”“我现在想让你帮我回忆下，这三笔清偿款的具体金额。”“这个——我记不住啊。”“你做账务处理的时候，不得有相关处置明细和凭据吗？”“是啊，有法务部和公司部的划转通知书。都随纸质会计档案上交了。”一航叹了口气，“我现在是没办法调阅档案，档案库在市郊，你能想起来吗？”丽华内心隐隐地不安起来，是什么事情呢？为什么一航要查那么久之前的事，这笔巨款有什么问题呢？

  “彭总，我已经穿越了，努力想了，但具体的数字实在想不起来。”一航也笑了：“哈哈，太难为你了。”“不过，彭总我记得划转通知书上面有公司部柳经理的签字，他已经退休了，你能联系到他或许可以。”“柳经理——他原来那个部门副手还在……”“在广场分公司。”“好的，丽华，我再问问他。我挂了。”

  挂断电话，丽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想要的去付出，但并不是每个人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丽华喜欢简单澄明的天空，一航那样迷雾的大海让人很负担。丽华还是喜欢他白衬衫的背影，正青春的机敏和阳光。

  大约是打过电话的两周之后，业务主管突然对大家说：“下班别急着走，过来督导的领导还没走呢。”大家一脸疑惑地问实习生小李：“你刚才进主管办公室看没看清是哪个领导来？”“没有领导啊，就一个穿白衬衫的，长的挺年轻的，是客户吧。”丽华轻轻地笑了笑。

  职场这个拼学历拼能力的修罗场，更像一个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迷宫。上班的我们心累的大多不是具体的工作吧。但是只要你明确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拥有了自己的导航，你就会拨开迷雾，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