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雪,若忘莫相扰
(一)雪若纷蝶,人似蝼蚁
风雪连绵数日,玉琢山犹如冰棱。
女子由木屋窗口,向外眺望。娥眉微颦,他竟还在屋外!
踌躇片刻,终是开了门,任雪花灌满了屋。
她拢了拢身上纯白的狐裘暖衣,才缓缓开口道:“公子还请速速下山!”
“请仙姑成全!”男子昂首,眼光犹若利剑。
她不懂男子眼中的坚定,亦是不懂是什么让男子甘愿顶着风霜酷寒,在此等待了整整半日。
沉寂片刻,她再次开口道:“我早已宣告世人,不再制作活偶。”
“仅多一个有何不可?”男子道。
“多一个少一个确实无异,正如人间生死。你既知道这个道理,又何必执着于一个活偶?木偶再真,也并非前人。公子……”
“冷暖自知,我既执着于此,便望仙姑成全!”男子打断她的话,一双星目紧锁着矗立木屋前的白衣女子。
女子微泯薄唇,不再言语。
这白衣女子名唤白芷,乃制偶师白里嫡女,也是唯一的传人。
相传,制偶师所制出的木偶,并非平常的孩童玩意,而是有生命的活偶。这些活偶依靠前人弥留的记忆而活,苏醒后与先者宛若一人。
世人难以接受家人、知己等重要之人离去,便倾尽一切,仅为换回心中挚爱。
但白芷不懂人世间反复的情,更不懂世人那近乎迂腐的执着。
停顿片刻,她开口道:“我已决心不再制作活偶,公子请回吧!”说罢便转身,准备回屋。
“坊间流传,制偶师白芷乃仙姑下凡,不但容貌宛若天人,心性更是不俗!求偶者,无需花费丝毫,仅需供上前者往生的故事,若能感动仙姑。便可得偶,不知此事当真!”
白芷脚下一滞,又听男子道:“仙姑,何不听完我这故事,再做打算!”
白芷屏息,已是微怒。她还从未见过如此顽固之人!
回首间,却见男子身后的棉布包袱微微颤动,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孩童,由包裹中探出小脸。
玉琢山风雪连绵,孩童的脸色早已是苍白得惊人。
白芷心中一凛,好一个绝情的男子!竟为了已逝之人,而放无辜孩童的生命不顾!
男子见白芷回头,只以为她扭转了心意,一时间眸中光彩闪耀,道:“仙姑……”
“罢了!”白芷一挥水袖,声音如雪透寒:“我为你制一活偶便是!”
男子大喜,躬身答谢,却又听得白芷道:“不过,需用你身后幼童来换。”
男子面色一滞,将孩童取下抱至身前。那孩子面色青白,瑟瑟发抖却还是伸手抓住了男子的衣袖,不难想其依赖之深。
半响,男子露出一副大悲之色,竟真的将孩子交到了白芷手中。
白芷颦眉,道:“留下逝者画像,半月后来取活偶。”
男子不再言语,凝了孩童一眼,便匆匆离去。
雪若纷蝶,人似蝼蚁。
玉琢峰上,犹听得风声呼啸。
白芷掩上厚重的木门,一室风雪之下,她兀地一滞。
似是想起了些什么,竟面露惶恐之色。
(二)玉琢峰上凭添了几分喧嚣
天色微熹,隐隐有晨光入室。
孩童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眼眸异常通透,似有万千思绪。
白芷难得睡至此时。
面纱掩了她的脸,却掩不住她眉间浅浅的痕迹,不难猜想她正陷于一场噩梦之中。
那孩童蹲坐床边,看着熟睡的白芷出神,暗自猜想这薄纱之下会是怎样一张绝世面容。片刻之后,一双小手竟忍不住轻触薄纱,不想这细微的动静却惊动了白芷。
她眉眼一凛,随手轮了一把薄如雪片的匕首,出势如风。
孩童惊得跌坐在地,而匕首与他相距仅仅丝毫。
看清面前人,白芷一愣,这才想起木屋里多了一个年幼的孩童。
白芷收回匕首,只听得孩童哆嗦着喃喃:“仙姑……仙姑,我饿……”
白芷颦眉,制偶师所修之术与修仙相通,她早已辟食五谷,竟忘了这幼童肉体凡胎,丝毫离不开凡间炊烟!
正惆怅,却听得门传来细碎的敲门声响。一下一下,敲得慢而规律。白芷面色微变,手中的薄雪剑握得更紧了几分。
“仙姑可在!唐谴求见仙姑!”来者音色苍苍,似融了这一山的风雪。
她一怔,前去开门。
果然!来者正是昨天的男子!
“你可是后悔了?欲将这幼子带走?”白芷道。
心里却是踌躇,这男子绝情之至,昨日求偶丝毫不顾这幼子死活,若是让这小小孩童跟了他,日后怕也多是风霜。可若是留下,玉琢山连绵风雪,她又如何为他寻来食物?
似是看出白芷眼中愁绪,男子道:“非也。既已将犬子交予仙姑,我自是无脸再来讨要。”
“那你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实不相瞒,这玉琢山一场雪便要连绵整整一月,如今也已下了半月有余,山下积雪重重。来时,我依循山下老翁指点才寻着仙姑住处。现在想要归去,却实是寻不到下山之路了。”男子面露羞愧之色。
白芷看那男子,衣衫凌乱,身形已被一层白雪所掩,狼狈不堪。
正欲开口询问那男子,是如何熬过这雪峰的一夜萧瑟。却听身后传来孩童稚嫩声响:“爹爹!”
孩童音色颤颤,不顾满地冰霜,竟赤着脚扑到了男子怀里。末了,只听得孩童委屈道:“爹爹,我饿……”
男子笑道:“不怕!等爹用箭为你射大鸟吃!”
孩童当即喜笑颜开。
白芷面露戚戚之色,道:“罢了!雪停前,你便先留宿于此吧!”说罢,转身回屋。
身后传来声响:“多谢仙姑收留!”
风声瑟瑟,其间是男子与孩童细碎的笑语,一缕炊烟缓缓而上,浓郁香醇。
白芷驻足凝望,不由思索。
玉琢山上是多久没有这般喧嚣?若不是那件事,她怕是早已嫁为人妻,相夫教子了吧!
(三)曾几何时,一曲白芷花
暖春,纷蝶翩翩而至。
玉琢山上一片向荣之态。
木屋内,佳人着一席素衣,轻施脂粉。铜镜中,映得女子面颊白皙似雪,唇角盈盈桃色。
忽听得窗外一阵箫声,吹得是一曲白芷花。这箫声悠扬缠绵,如若包含万千爱语。
女子悄然起身,推开木门,眸中似有水波荡漾。
她轻唤道:“萧彻。”一语之下,面颊竟已微微泛红。
箫声停,槐树上的男子着一席红衣,头戴滚金官帽,俨然一副新郎扮像。他自树上轻巧而落,径直走到佳人面前,道:“芷儿,你可愿嫁我为妻?”
这女子正是白芷。她怔怔望着眼前人,点头时,羞涩如少女。
男子笑,扬手将一片红纱盖头覆上白芷泛红的颊。
却不知何时,一切悄然而逝。风云电火间,凌厉声响刺破耳膜。
白芷扯下盖头时,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红。
木屋内凌乱不堪,父亲百里仰面倒在地上,血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慌乱地奔去,却听得有人连连呼唤。
白芷惊醒,但见允儿伏在自己的床头一声声呼唤着:“娘亲!娘亲!”
她不禁愕然,这孩童怎唤她娘亲?
允儿便是那幼童,似乎看出白芷眼中迷惑,允儿的眼里漫出微微水光,道:“仙姑,你可是做了噩梦?娘亲死前也时常被噩梦缠身,与仙姑的样子十分相似……我实在思恋娘亲,就……还望仙姑莫责怪。”
白芷摇摇头,并未回话,心念这孩童小小年纪自是离不得母亲。半响她起身,道:“我现将制作偶人,你切勿干扰。”
说罢便进了内屋。
允儿颔首,眼光却停在了木屋外那二人也难抱拢的大槐树上。
白芷坐在里屋铜镜前,终于摘去面上白纱。铜镜中的女子,貌若天人,眉间却有着浓浓的愁意。
她轻轻开口,楠楠自语道:“是多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为何这两日又连连梦到?那梦中的男子究竟是谁?为何我不曾记得他的面容?”
说罢,她叹息一声,随手取来唐谴交予自己的画。
画卷摊开时,白芷惊呼一声,竟愕然坐在了地上。
那画上女子盈盈笑意,面上含羞。明明一身素衣,却顶着一片掩不住面容的轻纱盖头。
那不正是她梦中的自己吗!难怪那孩童会将自己错认娘亲!
白芷稳住心神,但听得木屋外传来悠扬的笛声。
柔情似水,佳人笑;春色盈盈,白芷香。
好一曲白芷花!
她颦眉,拿着画卷的手赫然收紧。
(四)却是浅浅情谊生
箫声悠悠不断,指引白芷走出木屋。
她脚步一滞,目光骤然锋利!果然,又是他!
木屋门口,那百年老槐上的唐谴并未冠起发髻,他随意倚在树干上任衣袍开敞着,一副翩翩之态,而手中则执着一把上好的白玉萧。
似乎并未注意到白芷的身影,那箫声依旧,甚至更多了几分柔情。
白芷不语,安静地立于木屋之前,听曲中的悠远痴情,凝树上唐谴的一抹笑意。那含笑的眼里,融了玉琢锐利的风霜,融了老槐萧瑟的落叶,似乎还融了一份浓郁的情。
梦中的情景随着这箫声缓缓浮现,白芷一时陷入其中。整整一个时辰竟始终矗立原地,未曾开口。
半响,箫声止。白芷这才缓过神来,开口道:“唐谴,你究竟是何人?”
唐谴笑,道:“仙姑这话实是有趣!你既叫我唐谴,自是明白我是唐谴。”
白芷微怒,道:“你倒很是会耍这嘴皮上的玩意!那日,你前来求偶,竟愿用幼子相换。一夜未归,却熬过了玉琢山刺骨的寒气。我正发愁没有米粮,你便携着弓箭而归。就连这箫声,都是我梦中的一曲白芷花!可真是巧!巧得我觉得有诈!”
她目光凛冽,紧紧地锁着树上的唐谴,手中的薄雪剑呼之欲出:“说!你到此究竟目的何在?”
唐谴由树上轻巧跳下,道:“自然是为亡妻求一活偶!”
“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话!”
“我说的句句所实!”唐谴扬首,目光里多了几分坚定。
白芷终是气急,反手甩动水袖,光影一瞬之下便已行至唐谴身旁,薄雪剑紧紧贴覆着唐谴的脖颈。飘雪之中,凛凛杀气浮现。
“我再问你一遍,唐谴,你此行有何目的!”
“莫说一遍,就是仙姑问我十遍、百遍,我的答案亦是一样。为亡妻求一活偶!”唐谴道。
白芷不语,抬眸静静注视着与自己相距不过两掌的唐谴。
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目光里好像始终有着一份超乎常人的坚定。正是这份不知何处来的坚定,让她明明发现端倪却始终不忍怀疑。而现在,她又该如何是好?是再次相信,还是……
正在白芷踌躇之时,但听身后传来允儿惊呼:“爹爹!仙姑!这是怎么了?”
那幼小孩童焦急地跑到白芷身边,用力拉住她垂下的水袖,哭着道:“仙姑!仙姑!不要……不要杀我爹爹!娘亲已经去了……我只有爹爹了呀!”
白芷心中一软,却又很快查出端倪。
这孩子出现的也总是这么巧,似是每次都在无形之中帮助了唐谴。同意做偶,是恐孩子受不了冰寒;收留唐谴是恐孩子不能果腹;现如今她以剑示唐谴,这屋里玩耍的孩子又是如何注意到的?
“你要我如何信你?”
她竟然在问唐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始终给唐谴留了一个机会?
唐谴没有回答白芷的话,而是凝神看向手中的玉萧,道:“她最爱听我吹箫,尤其是那一曲白芷花。是这首曲子,成就了我们的因缘。所以我始终相信,只要我吹响这曲子,她便会归来。如今我吹响了,仙姑你说,她还会归来吗?”
白芷心中一沉,竟泛起几分酸涩,道:“已死之人自是不再归来,你还是莫再胡言回避正题!”
她倾身,面纱风中荡漾,薄雪剑微微一侧,已经划破唐谴的脖颈,却也仅是划破了脖颈。
唐谴笑,道:“仙姑不忍杀我?仙姑究竟是信我不信?”
白芷不语,唐谴笑意更深,一只手由身下缓缓抬起,竟握住了白芷提剑的手。
白芷微微一颤,却听得唐谴道:“仙姑如此警惕,莫不是常有小人扰仙子清修?你本不该如此生活,若你是她,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决不让你独居在这一室风雪之下。”
白芷愕然抬眸,似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他的眼里是一片凌厉的痴海,仅仅一眼竟乱了她的呼吸。
她颔首不语,半响却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而出:“我便再信你一次,偶人做好后,你便速速离开吧!”
终究,还是又信了他一次……
(五)他还是那个唐谴
细密的光丝若隐若现,布满整整一人大小的木偶。
白芷伸手拂额,鬓角早已浸湿。
她缓缓蹲至木偶一侧,一只玉手拂过木偶精致的面容。这木偶虽是尚未完成,不过却已经可以看出七八分白芷的模样。
白芷心中怅然,竟不禁发问道:“你可真是那唐谴的妻,允儿的娘?若你是,又为何与我相同面容?那唐谴……他又是否真的从未让你独居风雪之下?若是那样,你怕是也无遗憾了吧?”
话毕,面上却是生生一白。她竟然在嫉妒一个偶人!
“仙姑!仙姑!”外室传来声响,是那幼童允儿在唤她。
她起身走出内屋,却见允儿支着半只烤得娇嫩浓郁的燕鸟,含笑道:“仙姑仙姑!来尝尝爹爹的手艺!”
浮生如弹指,转眼间这孩童已在玉琢山上居了数日,与她也渐渐亲近起来。她伸手抚住他小小面庞,心里却踌躇着该如何回绝。
“允儿!莫闹!仙姑怎会食我们这凡间烟火!”正在此时,唐谴由门外徐徐走进。
白芷娥眉微颦,道:“谁说我不食?”
抬眼间,却见唐谴脸上盈盈笑意,她这才知道上了当。未语,反是低头浅尝。
入口是一股沁人的香,外焦内嫩,火候得当。她虽辟谷多年,却知这无疑是难得的美食。一口下来,竟让她有些痴醉。
“仙姑可还欢喜?”唐谴笑道。
“是啊!是啊!仙姑,爹爹的手艺是不是人间少有!”
白芷薄唇微泯,道:“确是口有余香。”
唐谴道:“仙姑若是喜欢,今后我便日日为你炊烟,可好?”
白芷抬眸,但见唐谴面色淡淡,目光犹如星璨。她屏息,他依旧是那个唐谴,是那个等待妻子苏醒的唐谴,是那个风雪过后便从此天涯的唐谴。
他又怎么可能为自己日日炊烟?
心中漫起几分萧瑟,只觉得这玉琢山的雪似乎更寒了几分。
心中瑟瑟,竟未听得木屋之外已有杀意绵延。
(六)浓浓杀意浮现
木屋外传来敲门之声,凌乱繁重。
白芷一怔,竟不觉抬眼望向面前的唐谴。
唐谴亦是一副索眉思虑的表情,暗想这玉琢山风雪虽已渐小,但依旧是积雪重重、寒气刺骨,究竟是何人会在此时来访?又或者说,是怎样的人能够在此时来访?
唐谴抬头,对白芷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白芷当即领会,将允儿藏进内屋后,便颔首不语。
却不料门外杀气渐浓,映得周遭空气都凝了几分霜雪。白芷凝神感应,似是料到了些什么,脸色一白!未及言语,木门竟生生被击打得破碎,一个红影闪至白芷身边,快若闪电。
白芷防范不及,手中的薄雪剑还未出鞘,那一抹青色刀光已向自己裸露的脖颈劈来。
白芷轻声一叹,嘴角竟勾起一丝看透凡尘的笑意。该来的始终要来,即便躲也是躲不过的。
转瞬间,刀影已落,白芷却未感受到丝毫疼痛。她愕然仰首,身上是一抹暖意,正是那唐谴用身体将她护住。见白芷回首,他苍苍一笑,却已伤得说不出话来。
泊泊的鲜血渐染上她的一身素衣,白芷惊,一时间竟生生逼出两行清泪来,道:“你,你这是为何?”
尚未得到答案,却见那闯入的红裙女子面露凶煞之色,红菱一甩,躬身跃起,一道青光乍然袭来。道:“白芷妖女!郎君已经将我忘怀!现在我既活不了,也决不让你活下!”
白芷微眯眼帘,翻身将唐谴护在身下。此刻她已有防备,薄雪剑快速抽起,盈盈剑气犹若月色雪光。
那红衣女子出手已是极快,却不料白芷的剑术早已登峰造极。两件兵器相撞,那青刀竟由中部碎裂,薄雪剑当即刺穿红衣女子的胸膛。
那女子狠狠地瞪着白芷,道:“妖女!终有一日,会……会有人将你除去。”
说罢,愕然倒地,身上却有五色光彩萦绕。
唐谴已是意识不清,竟欲伸手触碰那些彩光,道:“五色彩光熠熠,莫非我死的时候,也会如此灼灼?”
白芷伸手握住他的手,细语道:“莫碰,这五色皆是前者遗留的记忆,嗔、痴、恨、欲、情。”
唐谴疑惑,道:“前者?”
白芷脸色白如雪,道:“将前者遗留的记忆,放入木偶体内,这木偶便成了活偶。只可惜,若是被挚爱所遗忘或是抛弃,那木偶便只能继续存活不足四月。无法存活的木偶,徒生怨气却又不忍伤害挚爱之人,便把仇恨归于赐予其生命的制偶师。”
她微闭眼眸,父亲死去的画面稍纵即逝。
“这便是你不再做偶的原因?”
白芷不语,握着唐谴的手更紧了几分。
片刻后,光彩渐失。
白芷伸手为那红衣女子阖眼。
唐谴这才看清楚,那女子果然是一个精致的人偶!轻叹一声,昏迷之前却只问了一句:“仙姑!我那妻子仙儿何时才能归来?”
白芷握着他的手一抖,颦眉,道:“不出两日便可。”
唐谴一笑,安然合眼。
白芷望着昏迷的唐谴,心中无端生出一份苦楚。唐谴,若是你,是否永远不会将心中挚爱忘怀?
(七)谁曾想,你也会动了情?
夜潇潇,玉琢山上雪势渐小。
白芷着一身鹅黄绒衣,端坐床边。床上的唐谴昏迷已有数日,那日他的血沾染上她的白色暖衣,意识迷茫间却始终挂记着妻子仙儿的活偶。
白芷心中怅然。
在唐谴昏迷期间,她曾多次凝神,为活偶召唤仙儿遗留世间的回忆,却无端屡屡失败。
她迷茫于无法还他一个妻,心中却又忍不住欢喜。
正踌躇,一只大手猛然搂住她纤细的腰身,未待她反应过来便已经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唐谴怔怔地看着她,相距仅仅丝毫,她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和眼里浓得粘稠的情谊。一时间,她竟不敢动,任凭他伸手抚摸她的面容。
他音色颤颤,几近哭泣,道:“仙儿,你终是回来了!你可知,我把你好等啊!”
白芷大惊,这才反应过来。这两天唐谴始终昏迷,她一时大意竟忘了带上掩面的白纱!
她想解释,却无奈掉进他眼里那口深不见底的井,一颗凌厉的心被那井水浸泡打磨,早已柔软如泥。
他轻轻为她拢好鬓角,道:“仙儿,从此以后,慢慢余生我绝不让你再独自离开。”
她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突然想起唐谴那日的话。
他说:“若你是她,我决不让你独居这一室风雪。”
一瞬间,眼眶竟不自主的酸了起来。即便明明知道自己并不是那已死的仙儿,也并非那拥有仙儿记忆的木偶。她的心里却真的浮现出了,属于仙儿的思恋与深情。
唐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他的音色苍苍,道:“仙儿,我再也不许你离开!决不许!我这一生都要同你在一起!”
白芷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颤抖地伸出手来,缓缓搂住了眼前之人,眼角有盈盈水光闪现。
玉琢山风雪连绵,她一向自诩看尽人间冷暖,却不知一个人的怀抱便会让她柔软如泥。她以为自己早已修炼了一颗异常坚硬的心,却不知一个小小的悸动便会让她一身铠甲破碎。
此时,她静静地依着他,心里一个声音在呼啸:“白芷啊!白芷!谁曾想,你也会动了情?”
(八)五光点亮玉琢
木屋门外,风雪已停。
允儿依偎在白芷的怀中,已是安然入睡。睡梦里,那孩童眉头微皱,竟大呼起娘亲。
白芷身子一怔,搂着孩童的手更紧了些,道:“允儿不怕!娘……娘亲在这。”
孩童似感受到白芷身上的柔情,咕噜了一句倒是沉沉睡去了。
唐谴望着面前的妻儿,不由露出璀璨笑容,道:“只可惜仙姑留下一信便匆匆离去,否则我们一家可要对她好生感激。”
白芷回首,道:“仙姑既已不告而别,自然有她的道理。”
唐谴点头,伸手接过熟睡的允儿,道:“娘子所言极是,如下风雪已停,我们也该离去。”
白芷回首凝望木屋,心中怅然。
半响,终是伸手挽住了唐谴的左臂,道:“如此甚好。”
玉琢山一片素缟,清风拂面,却仍有淡淡寒气。
白芷仰首看着身边的男子。暗自思忖着,唐谴,你终是要带我离开这一室风雪了吗?
心中不经漫起丝丝甜意。
此时的她,以为自己已然拥有了全世界的柔情,并不知真正的狂风暴雪正在前方默默等候。
发觉到一切有所不对时,白芷已经随着唐谴行至山腰之处,而其间允儿竟从未醒来一次,甚至连梦呓也越来越少。尽管白芷多次向唐谴提及,唐谴却始终一副淡淡的表情,而步伐则越来越急促。
当彩光浮现时,白芷终于愕然地停住了脚步,她抬起苍白的面颊看向唐谴,道:“允儿……允儿他是木偶……”
唐谴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青灰,道:“芷儿,我们必须速速下山,否则就来不及了!”
白芷大惊。他竟叫她芷儿!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他的仙儿,她只是玉琢山上孤寂一生的白芷。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只他的一场骗局!
白芷连退几步,仰首看向唐谴,目光里早就漫起一片冰霜:“唐谴,你骗我!你居然骗我!”
唐谴沉默不语,片刻,他道:“芷儿,再信我一次!”他的眼里依旧是初见时的那份坚定,这份坚定让她屡次对他心软,甚至是生了情。她踌躇,却见唐谴的身上竟也泛起淡淡的五彩光芒。
白芷心如刀绞,原来他也是个活偶。是个被挚爱之人遗忘的活偶,是个即将失去生命的活偶。现在他要来找她偿命了吗?她戚戚一笑,道:“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唐谴目光一沉,将允儿放置冰石之上,此时的允儿俨然已经是一个木偶样子。他缓缓走近白芷,白芷却忍不住一步步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方才无奈地抬头看他。
他道:“芷儿,你当真不愿信我?”
“不信……绝……绝不再信。”
他轻叹一声,颔首时眸中寒光乍现,竟伸手欲夺走她腰间的薄雪剑。白芷一惊,立刻运气将他挡开,顷刻间剑光闪现,目光凛冽之下,薄雪剑已刺入唐谴胸膛。
温热的血液漫出,五彩之色随之越发明耀。唐谴苍苍一笑,道:“一切终究还是命数。”
寒风瑟瑟,白芷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寒风凝成了一块寒冰,随着唐谴的倒下而四分五裂。
五彩光芒点亮了整片苍白的雪域,一时竟美得出奇。
(九)前者记忆一一浮现
白芷坐在一片苍茫之下,看着周身漂浮的五色光芒。那些光芒像是有所牵绊一样,久久不愿散去。
她伸手触摸唐谴的面容,那是她所熟悉的特殊木质,她苍茫一笑,任五色光芒拢住她的身影。
顷刻间,前者的记忆,一一浮现。
她从未料及,他的记忆里竟满满全是她。
第一幕里,他还是翩翩少年郎,拜入她爹百里门下。看着面前一身素衣、水袖飘飘的小小女童,他竟以为自己遇到了雪山上的仙童,忍不住轻声呼唤:“仙儿。”从此以后,他便总唤她仙儿。
第二幕,他已学有所成,下山之日。他望着满脸泪光的她,目光坚定,道:“仙儿,一年之后我必回来娶你!”她哭泣,却不知他的心中更是不舍。
第三幕,约定期限已到,她听得熟悉的一曲白芷花。慌忙跑出去,他笑盈盈地看着她,道:“仙儿,嫁我。”她羞涩点头,而他却紧张得连手心都在冒汗。
之后缔结连理,他们生下一子,单名一个允。
事故正是在允儿两岁那年发生的,那日他目送她出门为允儿祈福。却不料木屋内迎来不速之客,整整十人竟全是充满怨气的偶人。他竭力抵抗,却终究护不住师傅百里和自己那小小的孩童。
在那之后,白芷整日郁郁寡欢。他心痛如绞,却不得不开始用全部的心神为自己和允儿制作活偶。他未曾告诉她,那日一战他肝脏俱损,怕是根本撑不过十日了。
看至此处白芷已是泪流不止,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她痛彻心扉。
第四幕,当他和允儿作为活偶苏醒之时,万万没有想到太过痛苦白芷竟选择了将这段记忆封存。
被遗忘的活偶是无法生存的,但他毫不畏惧。他只是心痛那样害怕孤独的她,竟把自己独自留在了那无比冰寒的玉琢山上。
最后一幕,他静静的看着她,她的剑已刺穿了他的胸膛。他并不悲伤,只是遗憾与心疼。
他想伸手扶贫她皱起的眉,再没什么比这更让他心痛。
只可惜却已无力再举起手来。
白芷啊!白芷!我的仙儿!我终是没有带你离开这一室风霜。
我终是没有让你看到,我赠与你的薄雪剑下,始终刻着我们的名字。
白芷,萧彻。
今后这漫漫余生,他们始终在一起,永不分离。
(十)那女子再不会回到这一室风霜之下
又是一个风雪日,一个书生扮相的男子来到玉琢山下。
寻得那山下老翁,便急忙打探:“老者,您可知该如何寻得那玉琢仙姑?”
老翁放下肩上的便当,目光往天际望去,喃喃道:“寻不到了!再寻不到了!”
说罢!不等那男子回应,便缓缓离去。
且听得男子在身后连连叫唤,却再也未曾回头。
寻不到了,寻不到了。
今后漫漫余生,那女子怕是再不会回到这一室风霜之下。
也罢!也罢!或许如此甚好……
(第一次写这种带点古风和奇幻的文章,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小鱼儿愿意虚心接受大家的指导。若是能获得认同,以后也会尝试多写这种风格。说起来,我写作时比较随心,所以什么风格的文章都愿意尝试。如果你们有什么想看的类型,也可以给小鱼儿建议,嘿嘿,就是不能完全保证质量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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