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
奶奶曾说,爷爷和她是上辈子的冤家。
那时我还小,问奶奶什么是冤家?
奶奶只是抹着眼泪不说话,我虽然不懂,但幼小的我认为冤家肯定不是好东西,如若不然奶奶怎么会哭呢?
我从小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经常看见爷爷奶奶吵架,爷爷是个暴脾气,两人经常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我现在还记得爷爷凶起来的样子很吓人,奶奶气不过,只能躲在小房间里哭,那时我心疼奶奶,总是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哭,奶奶边哭边诉说她的委屈,怎么找了这么个冤家!
奶奶一哭,爷爷也就不再吹胡子瞪眼睛,这时他会卷起一支老旱烟,在院子里转一会儿,东瞧瞧西看看,假装在奶奶待的小屋子窗口挪挪花盆给花浇水,而眼睛却是在偷偷看屋里的奶奶,看奶奶还是哭,便进来,先在房间门口晃晃,再卷一支烟,抽完了,进屋里来,假装问,
“她奶,你说那盆君子兰咋还不开花呢?”
“花墙上那小花你今早是不是没浇,我怎么看着有点打蔫呢?”
“吕老哥给的那枝月季你栽哪个盆里了,怎么没看着呢?”
“哎?哎?她奶?……”
奶奶赌气仍是不理他也不看他,但已经止住了哭,爷爷看奶奶不哭了,就出去院里,抱个花盆进来,
“你看,这个仙鹤来早上还打蔫呢,我浇点水,现在多精神!”
爷爷的神情就像个邀功的小伙子,奶奶仍不看他,抢过爷爷手中的花盆,搬到院子中放好,再看其他的花,这时爷爷就从井边提一大桶水,放到奶奶跟前,奶奶也不言语,径自拿起水瓢给花浇水,我看着爷爷在旁边殷勤,还在想着奶奶说的冤家到底是什么。
爷爷献上两天殷勤,才能换来奶奶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每当这时爷爷便化身话唠,跟在奶奶身边不停地说啊说,我看着他特别无语,因为不过几天,他又会跟奶奶吵架,这样的场景便又要登场了,冤家冤家,原来就是反复的吵架和好再吵架啊!
后来我去外地上中学,需要住宿,周末才能回家,可能也是在家日子比较少的缘故,已经很少看见爷爷奶奶吵架了,每次回家,奶奶都会准备好多好吃的,爷爷洗菜,奶奶切菜,奶奶掌勺,爷爷打杂,爷爷越来越多的帮奶奶干活了,奶奶有时嫌他碍手碍脚不用他,这时爷爷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抱怨两句起身,去房间里看电视,但隔几分钟就会伸出头看看,看饭快好了,他立马将桌子摆上,碗筷准备好,看着老两口如此默契,我不禁想起当年奶奶抹着眼泪说爷爷他俩是冤家,我问奶奶,
爷爷还是你的冤家吗?
怎么不是?真是不知道怎么找了这么个冤家!奶奶仍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但我看她的眼里,明明是止不住的笑意。
因为冤家路窄啊,所以你们就碰到一块了呗!
奶奶笑着不说话,爷爷瞪我一眼,不要乱用成语,可眼睛里,也是满满的笑意。
后来,爷爷病了,病的很重很重,重到没有力气跟奶奶吵架,甚至没有力气跟奶奶说话,那时,奶奶总是坐在爷爷旁边,拉着他的手,给他唱歌,唱《敖包相会》,爷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奶奶,奶奶一边唱一边哭,唱完就会说爷爷,
你这个老冤家!
爷爷仍是看着奶奶,眼睛一眨也不眨,好像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不见了一样,只是听起奶奶说起冤家,眼睛里有一丝动容,似在回忆很久很久以前,目光中那么多不舍与向往。
冤家有很多种意思,有不共戴天的仇人,还有爱之至极的情人和亲人。
爷爷奶奶,一定是爱之至极的冤家!
爷爷离开以后,奶奶经常一个人发呆,不时哼起歌来,哼的是《敖包相会》!
1962年,爷爷奶奶新婚,爷爷带奶奶去看了一场电影《草原上的人们》,插曲就是《敖包相会》。
一直到现在,奶奶仍喜欢这首歌,经常唱出来,眼含泪光。
今晚读《诗经》,读到《狡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爷爷奶奶吵架吵,奶奶在小房间里抹眼泪,爷爷无论怎么示好奶奶都不理他,爷爷做好饭菜奶奶也不吃,奶奶不吃他也不吃,就那么在旁边别扭地站着。
可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夏日的晚风吹起窗帘,轻纱飞舞,蓦然想起年少时庭院中的葡萄树,晚风拂来,叶子随风飘动,奶奶坐在院中摘菜,爷爷坐在一旁卷起一支旱烟,在他和奶奶的中间放着一只茶壶,他不时地给奶奶的水杯中续上茶水,小狗静静地卧在爷爷身旁,满院花朵绽放,微风拂来,叶子沙沙地响。
爷爷一边抽着烟,一边笑,
“看你奶,摘个菜还带着眼镜,还是金丝边框的,装文化人哪!”
“往那边去点,呛死人了,真是冤家!”
我笑的前仰后合,小狗站起身来歪着脑袋看看我,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大家都笑了。
天色渐晚,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他们就那样坐着,我就觉得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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