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平越发清瘦了,像一块碾石矗立不动。他眼底漾着光,像一团火苗随时就能燃烧。
“你咋在这儿……”我们同时问着对方。
他抚了抚心里难掩地激动,目光火辣盯着我。我以为他还会问我那天为何要跑?就在我忙着编织各种理由时,却没等来他的问话。
我说和男友来这儿已几个月了。三平没说话,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对你好吗?”
“嗯!”我回答的干脆,他相握的手又紧了紧。
“那你呢?你母亲同意你来做工?”三平是个孝子,他一直以“父母在不远游”来约束自己,况且他的母亲年纪轻轻时守的寡独自抚养他长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跑出几百地来做工的。
“没什么,就是想出来转转。三平躲避着我的眼神垂下头,语气轻淡地说。
我和三平干坐在工棚里,我在等我的阿生,三平却在等我开口。一度冷场的局面生了几丝尴尬,我扣着手指不知所措他却一直盯着我看。
天色见黑远处已经掌灯了,阿生还没有回来。我要回宿舍三平紧追在我的后面。“我送你,天黑了一个女孩子走路不安全.。”他的话令我心里一暖。
阿生虽然在别人眼里是我的男朋友,可他粗枝大叶从来不会对我嘘寒问暖,仗着回厂区的路上有路灯照射,他很放心的让我离开,自己却忙着和一群工友抽烟打牌。
三平一直把我送到厂门口,即使我已经进了宿舍他还站在那里。透过窗子望去,他的身上被灯光缠绕像披了暖黄色的轻纱,影子被光拉的瘦长瘦长。
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三平的脸一直在我跟前晃,我一直逃避的那段被卖进麻山的记忆,像一张张胶片在我脑子里重叠回放。三平为我跟母亲求情;三平给我做的鸡蛋面;三平在我发烧时寸步不离守护我到天亮;我一直怀疑的三平故意以带我赶庙为由放我逃跑……。
在距离我不远的工棚里,三平也和我一样一整夜没睡。他想着我的脸,想着我和他同睡一屋的画面,也想起我用被子立起的我与他之间的三八线。他关了灯,两只手臂叠在一起放在脑后,咧着嘴傻傻地笑。他还在心里感谢老天,让他又遇到了我。
几天后,下了班我又去工地等阿生,他依旧没有回来。我正坐在他的床上发呆,三平戴着安全帽冒着汗一路小跑冲进了屋子。
“阿,阿丽,你来了!”他嘴结巴着脸红红的,像一阵旋风刮过。他摘下帽子洗了脸两只眼睛不停地围着我转。而我的眼睛,则被他平整干净的床头上一摞书还有字典、纸和笔吸引着。
“这是你读的书。”我捧着一本老舍先生的《茶馆.想北平猫城记》抬起眼睛惊讶地问他。
“嗯,我喜欢读书,就是文化浅。但我能学。我在麻山已经参加好几期的乡村致富技术培训了。三平有些害羞地说。
“你也知道的,有些文章尤其鲁迅的,很难理解,要读好几遍才能懂大概的意思。”三平对知识的渴望令我刮目相看。
“以后有什么不懂得,我帮你解释。”
“真的?”他开心的笑露出的一圈结白的牙齿,让我看呆了。就是这口白牙令我对他有了好感,因为它的纯洁与他破旧的家极不相称。
一个星期过后,阿生还是没有回来。三平下班早他会去服装厂门口等我。他这个人最有耐心了,无论我们加班到多晚,他一直守在门口不带一句怨言。只会嘿嘿的朝我笑一双眼睛围着我转,之后就是带我去吃饭。和他在一起没有压力不会发生争吵。每次吃饭时,我这个话痨都一边吃一边说,将嘴里的饭渣混着唾沫喷的到处是,跌进他的饭碗里,他只会呵呵着笑从来不回绷着脸子训我。
我和他说我编辑的小说时,他是个最安静的听者,整个饭桌上都是我在说他在听。期间他也时不时会插上一嘴,问小说里的人物关系。如果换做阿生,他早就绞着眉厌烦了,还会送上几句挖心的话。
我突然贪婪起和三平的相处了,这几天和他在一起竟然没有想起阿生,阿生莫名奇妙的失踪,就连我这个女友都不招呼一声,我不是应该生气吗?可我却并不觉得心里难受。
我和三平的感情迅速升温,但只是友情而已。我的男友是阿生,我时刻提醒着自己。
又过了一个礼拜,阿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变了,身上穿着不再是布满灰尘的工作服,而是休闲的夹克外套。脚下蹬着泛着亮光的黑皮鞋,头发还梳着发胶一丝不乱,像城市人家公子哥的打扮。
当我面对着消失多日的阿生非常镇静。我不是应该又哭又闹揪着他讨要说法吗?我明亮的眼光回盯着阿生的眼睛看,他却心虚起来。
“阿,阿丽。我去工地办理离职了,我要去另一个地方做工。等我安置下来,帮你找份工作就来接你。”阿生不敢看我的眼睛,眼神躲闪,像做了坏事被人抓了现形。
“有人还等着我,我,我得走了。”他撂下几句话落荒而逃很快没了身影,快到都等不急我的回答。远处的一座小巷,一辆白色的轿车露出半个车屁股,一位穿着红衣的女子衣袂飘飘守在那里。
阿生扔下我走了,完全忘了我们当初出门时,他许下的不会抛弃我独自离开的誓言。
下了班我没有在工厂的食堂里吃饭,而是一个人去了那家混沌铺,点了两大碗混沌。老板端来一碗就瞅了我一眼,又端来一碗又瞅了我一眼。
这姑娘,是不是与饭有仇啊!
我大勺地往嘴里塞混沌,越想越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很快一碗见底了,又拖过另一碗就着泪水拼命地吞咽。
“妈的,什么人啊!”我口齿不清地骂了一句。手里的勺并没有停下来。
这时,一个人伸手拿走了我手上的勺子,还把我面前吃的七七八八的馄饨也顺走了。我抬着泪眼看到了一个瘦长的影子,被灯光一晃身上披着一层明黄。是三平。
“大晚上的吃这么多,肚子不难受?”他拉来一张椅子坐在我身边,用手里的勺吃那碗混沌。他的吃相优雅哪像是个做苦力的,说是儒商文人还差不多。
等到他把混沌吃了个底朝天,我也回过来神儿,我带着泪痕结结巴巴地手指那碗混沌。
“这碗,被我吃了。里面有口水还有我的鼻涕。”
他抽了纸巾擦了擦嘴,又帮我擦了擦嘴角和手掌,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又怎样?咱俩还睡过一张床呢!”
我的脸“嗖”的红了。“你,你无赖。”
他突然笑了,又露出一口白牙。
“好点儿吗?”
“嗯,心情好多了。”
“我是问你肚子撑没撑着!”哈,这家伙!我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到了年底要放假了,阿生还是音讯全无。但我并没有在意他出不出现,因为还有更高兴的事儿等着我。我的第一部小说完成了。还送给了朋友介绍的编辑看了,也得到编辑的认可,说如果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就能出版了。
当我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三平的时候,他脸上的兴奋一点儿不比我少。他一脸宠溺地望着我,突然攥紧我的手飞也似地出了工棚。
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三平欲言又止,嘴张了几次才开口。
“明年,我就不回工地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何?”我吃惊地问。
“我要回村去做三农技术员,带领村民脱贫。麻山村不能再继续穷下去了,要不后生们都要和我一样打光棍儿了。”
“那你为何还出来做工?”我紧追着问。
“还不是被钱逼得。欠债总要还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故作轻松,让我并没有往深里想。
“小丽,你以后会记得我吗?”三平踌躇了半天还是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呢!要是先前不是遇到他,我就不会站在这里,更不会实现我的梦想,三平是我的贵人,欠他的情我这一辈子都还不上。听说三平明年不回来了,我感觉心里空唠唠的。阿生留下我跑了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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