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宿舍的下水道又堵了，这是本月的第四次报修了，大爷拎着各种各样的工具迈步而入，中气十足的问道:“我这不前两天刚给你们弄好的吗。”
小A在旁边苦恼的抓了抓她已经没有多少的头发，喝了一大杯的黑芝麻糊。
一
2016年我刚进入大学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小A。从H市远道而来的她，拖着两个超大号的行李箱，拎着三个超大号的包走进了宿舍的大门，她的包里装满了沐浴露洗发水洗衣液等基本生活用品，而两个行李箱里分别放着衣服和各式各样的书籍、本子。
在这其中，有两个分别名为英汉大词典和现代汉语词典的庞然大物陪着她跨越了630公里的距离、度过了8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了这座城市。
小A说，她爸爸那时给他发消息:“你有什么东西买不到给我说一声，我给你寄过来。”沂蒙老区穷山沟沟的形象在很多人的心里根深蒂固，他们以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准备的格外齐全。
那时的小A符合我浅薄认知里对江南妹子的所有印象:个头不大，笑容甜甜，说话温声细语。
她会在来学校的第一天和同乡去吃旋转小火锅，会偶尔去咖啡馆里小坐半个下午看书，她习惯在军训里很多个晚自习后回到宿舍的夜晚，翻一翻从遥远的家乡带来的沉甸甸的大词典，记记英语单词，也会在某个晴朗的午后骑着单车带着相机去追太阳。
除了，吃的比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我还要多。
整个大一，小A总是给人一种钱多到花不完的错觉，她可以轻轻松松付清整个宿舍的书费，冬天的羽绒服买了一件一件又一件，我们都笑称她是土豪，富婆。
可是，日子在这样一天一天的循环之中，似乎变得的不一样了。
二
欢娱之下，必有暗流涌动。
悲伤与快乐，不同命运穿插并行。
小A生活的转折，起源于一次回家，发酵于一通电话，而潜移默化在十八年的每时每刻。
2017年的国庆，回到家里的小A，无意中听到了她爸爸和妈妈的一次谈话，小A的爸爸对妈妈说:“我不知道她最后这两个月怎么花了这么多钱，5000多啊”，小A向家里要钱的时候，只给她爸爸说了她牙疼复发，去医院挑断牙神经花了1000多，但是有些事情她没有说也不能说。
比如她终于买了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固定镜头，再比如她希望可以攒点钱，去看看她的家乡和临沂之外的地方。
从那次回家之后，小A不愿意再开口向家里要钱，她的生活开始显而易见的捉襟见肘，而每每向家里要钱时，必然是她已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但无奈现状难以为继时的选择。
有一天晚上，小A在和她爸爸通完电话之后，静静的坐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终于吐露了所有的秘密，关于她的家庭，关于她自己。
小A一家人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是传说中的地主家的孩子，当年破四旧与家人一起逃到了H市，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家里人许配给了普普通通的老实人爷爷，但是爷爷走的早，一贫如洗的家让奶奶受尽了欺负也学会了反抗，所以小A记忆里的奶奶总是雷厉风行，极有主见，也掌握着家里的“生杀大权”。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小A爸爸成为了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封建家长，而不按常理出牌且向往自由的小A则成为大人们眼中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在那通电话里，奶奶突然冲爸爸说:“她以后肯定和她大姑一样坏。”
因为她的大姑向着外人，经常和奶奶吵架，不常常回家看自己。
可至今小A都没有办法真正明白的是，奶奶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在这不久之前，小A刚刚从她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里给奶奶买了很多零食，打算寄回家。
每一种光鲜，都需要用另一种方式去偿还。
小A的爸爸不让她兼职，给她钱，说我养着你，你好好学习就行，但前提是她不可以出去逛街，不可以出去旅游，不可以买除了生活必需品和学习有关用品外无关紧要的东西，只需要当一只老老实实的金丝雀，平淡无奇的度过大学四年。
所以当她的女儿没有按照他安排好的轨迹走时，花了明显超出他所预料的钱时，他怀疑了:“为什么能花这么多?”
当我清楚的读懂小A的家庭时，以前的很多不曾察觉也都浮现水面。
小A上初中的弟弟每晚10点左右都会给她打视频电话问英语题，当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小A的弟弟真爱学习时，小A告诉我们弟弟学习不好。
仔细观察后，我发现，弟弟每次问题时，要的只是一个正确答案，他并没有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姐姐给他讲解的题目上，而长久以往对姐姐形成的依赖让他习惯性的想把所有题都改对，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错了
我们给小A提意见，应该让弟弟认真听老师讲而不是听你说，这样弟弟学不到东西了，小A叹道:“我爸不会听的，他会觉得有个免费的家教姐姐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他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
而小A爸爸也早就给小A想好了以后所有的退路，等她毕业，他就给她开一家网吧，网吧盈利高，她收钱就好，不愁吃不愁穿，然后就可以找个好人嫁了，离家近，还能看着点弟弟。
三
现在的小A找了两份工作，周一到周天一刻不歇的团团转，有时候在宿舍里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有时候刚回宿舍就要强打着精神给弟弟讲题，她想要靠着兼职攒下来一笔钱，去北京、上海、西安转转，毕业了就更没有时间了。她因为瞒着爸爸妈妈兼职，哭过一次，很内疚，但是依然无力改变。
而小A的爸爸刚刚又买了一栋700万的房子，这是他们家的第九套房产，也是最后一套，爸爸想着，买完这最后一座房子，加上家里存的钱，儿子和女儿甚至孙子孙女的以后都有了着落，他也就休息了，老了，那样高强度的劳作，身体受不住了。
前几天晚上，小A给妈妈打电话时想问问妈妈有没有认识的中医，她有点不舒服，而爸爸则在旁边说道:“我有认识的一位老中医，我把她电话给你。”
小A突然就觉得心里热热乎乎的。
在这篇文章即将要结束的时候，小A告诉我，这个暑假奶奶对她特别好，还一直夸她炒的菜好吃，她自己知道自己炒菜什么水平，奶奶是怕她伤心。
这是小A的家庭，冲突和矛盾一直存在，但温暖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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