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后的我,将以另一种形式,长成这山,这水,这树和黄土的一部分,有意或无意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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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上午九点四十九分,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松树林,让早上的寒冷和疏涩渐渐温暖起来,车开得越来越远,离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老家,那里有绕在山间蜿蜒曲折的土路,坡上诺大的风车无声转动。
我似乎还能看到老家门口那两棵因为寒冷落了叶子却依然生意盎然的果树,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挂着几个果核,向过去的一年寄去欢喜,告诉我这一年它也在努力生长。

昨天匆匆赶至老家,今天又匆匆出发。一路上有许多的高山,梯田比传说中的更令人震撼,横纵之间近乎完美的刀工。原始的生存环境和朴实的乡情乡音,很容易让人动容。
虽然来的路上一行人笑谈此情此景,挑剔环境的恶劣,但离开的时候心口上隐隐的留恋才一点一点渗出来,融汇成对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敬意,和不知道该不该存在的一点悲悯。
昨天进入盘山的土路时,我们一行人聊起了走出大山这个话题。说实话,我其实从未近距离的接触这种比较原始的地方,之前虽然有在中学时观看过贫困地区学子,在艰苦的环境下发奋读书的教育片,可那时候我并不理解,或者说无法亲近的体会这种感觉,只记得有些同学们因片中人的悲苦无奈而落下几滴眼泪,对于生活环境巨大的差异,有的同学却生出戏谑而狡黠的神情。教育课结束,很多同学大概都如我一般,上一秒才刚刚下定决心好好学习,恍惚间已随着下课铃声飞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即使来过这样的地方,我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感受到真正的走出大山意味着什么。在见过,体会过这样比较原始的生活环境之后,我只能说自己不会心甘情愿的出生在大山里。如果真的让人来做选择的话,选择生活于此的人大概已体会够这大千世界的繁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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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越长大越会学得理智,但偶尔感性出没就变得难以自持。一开始我仅仅是怀着麻木和好奇就跟着出发了,遥远的路程,加上尘土飞扬的盘山土道,窄且惊险,我渐渐有些不耐烦。
到了老家,亲戚把我们引进门以后,屋子里坐着一位老奶奶,我们这一辈是重孙,所以按照甘肃的说法应该叫太太。老奶奶朝我伸出手来,当时那一瞬间我想了太多,所以犹豫了,没有去握住她的手,我有些后悔,走得越远,这种后悔的感觉随之加深。
后面的人紧接着都挤进来,小小的屋子一下子挤满了人。太太一看见孙女回来了,就开始流泪,因为年龄太大萎缩着的瘦小的身体不住的颤抖,一双手紧紧握着孙女的手,抱了又抱,站在一边的我难以自控,眼泪汹涌。看到三十年没见的孙女,太太的心里是很高兴的吧,可那些流下的眼泪里也多多少少的包含了心酸,为这缺失的三十年,也为这三十年后不可知的下一个归期。
我站在小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里一边偷偷流泪,然后尽量在不经意间把眼泪擦去,一边强忍住即将大哭一场的冲动,控制自己似乎有些尴尬的表现。
晚上团圆饭,我们围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四四方方的炕桌上摆满了菜,爷爷看我们有些拘谨,便笑呵呵地张罗着介绍说,鸡羊都是自己养的,特别好,多吃一点,多吃,多吃。爷爷说着甘肃的方言,我竭力去听,想要捕捉听得懂的词汇(有一点做英语听力的错觉),后来我放弃去听懂,只是看着爷爷那一双被皱纹簇拥着的笑吟吟的眼睛,安静的接收爷爷目光里的诚恳和朴实的善意。屋子里的灯光被炕上的热浪蒸的滚烫,那一刻的我们大概都是幸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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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一夜团圆饭上,我多吃了几口野菜,家里的奶奶一再让我多吃些,多吃些,除了再拿起筷子夹菜,幸福满满的把野菜吃下去,我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来作回馈。早上临行前,奶奶给我们灌了一大桶自家榨的胡麻油,还拿了自己做得粉条和好些春天处理过然后保存好的野菜,给我们带上,让我们回去吃。隔着车窗,奶奶就那样站在寒风中,两只手放在身前交错握着,羞涩的,木讷的,就是那样一双粗糙瑟缩的手,把温热的体贴揉搓到圆圆的、绿绿的野菜疙瘩里,把她的关于如何留住春天的秘密交到我的手里。
早上吃饭的时候,爷爷说那野菜是太太春天的时候自己在田边掐的,看着嫩绿的菜叶,我在自己的脑海里努力的搜寻,拼接,去想象太太掐菜叶的场景。
太太已经八十八岁,头发全白了,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帽子,手指因为几十年的劳作有些变形,早上听太太说她的腿不大好,一条腿膝盖已经变形到不能够伸直,所以她不常坐上炕。想起昨天晚上吃团圆饭,太太在炕上坐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一直到我们离开……现在想来,我一个年轻人坐在炕上,隔不了一会儿都要换一个姿式缓解腿部的不适,可是那于太太而言,却不仅仅是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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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已经快要离开村庄所在的那个县城,太太在炉子旁边用一个精致的小玻璃壶煮茶的情景历历在目,混合在水加热时奇怪的响声和水沸腾时翻滚的白色泡泡里。
在前一个晚上太太的亲重孙买了奶茶,那时我只看到两个十五六的毛头小子,脸上带着贼溜溜的笑容,鬼鬼祟祟地把奶茶放进抽屉,抽屉的漆因为年代有些久远,剥落的斑驳。我低下头笑了起来,虽然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但孩子气的一面还是显露无遗。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晓得在玻璃壶里翻滚沸腾的白色泡泡背后,是来自远方重孙对太太的爱,虽然这爱有些孩子气,但往往孩子气的爱最是真诚。太太用那双写满沧桑的老手,烧了一壶又一壶的水,给孙儿泡奶茶,十几分钟后大概是水烧得足够了,没过一会儿孙儿回屋了,太太把奶茶递给他,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他又放回太太手里,他们说得什么我没能全部听懂,我只记得太太笑起来时露出了所剩不多的几颗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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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我们在一个服务区整顿休息。服务区的四周都是大山,沉甸甸的压过来,颇有蔑视的意味。山上挤满了褐绿瘦长的树,不时有乌鸦从头顶飞过,乌鸦的叫声此起彼伏,有些诡异~可能是平日里太宅,以至于第一次见这么多乌鸦让自己十分忐忑,可是忐忑之余又忍不住去观察乌鸦,不想放过这一次难得的近距离接触乌鸦的机会。虽然曾经看过一些为乌鸦平反的文章,作者大赞乌鸦的智慧与忠贞,可乌鸦不详之鸟的恶名却在我心里扎下了根(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谁让我胆儿小呢)。还记得来得路上我们到的第一个服务区有只喜鹊在叫,那时气氛可确实完全不一样啊!
同样是鸟,因为人们根据叫声和形象给它们做了寓意,似乎它们就不仅仅是鸟,而是成为了背负着人类思想的傀儡之一。在蜿蜒的土路上我看到过一条土狗,白黄相间的皮毛并不干净,附近应该有人家,当我借着车窗四处环顾,只有山坡与梯田渐渐褪去。并没有未达预期的失落,相反,我为那条小土狗感到开心,他有自由。他没住在参天的高楼上,而是宿在农家的土窝里,也是生命的馈赠啊。

还记得来时刚刚走入甘肃的地界内,毛茸茸的山体蹭着车身朝后卧去,远处是令人焦虑的山体,满脸木讷地杵在那儿,与灰蓝色的天怎么也融不到一块,只留下硬邦邦的疏离。而和这个陌生的城市告别时,心里却因为自己见过的那些亲人和所谓的老家,有温热的柔情流淌出来,化作天上那一朵渐渐粉嫩的云。
也许,我这一生鲜有机会再回去,可那里也因此留在我这短短的一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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