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三)
从马场回来，我整个人一直处在混沌中。只觉得身子像是断了一般，一动不敢动，钻钻的疼痛蹙在心间逼着自己睁了眼，塌前有忙忙碌碌的身影，应是侍女茯苓，她一脸焦急的用软巾浸了冰水覆在我的额头。我张嘴想询问苏城和白宇现在如何，可话还未出口，一阵倦意袭来，又昏了过去。
恍惚迷离之际，忽然瞧见许多人在我眼前，如走马观花般。一时看到与白宇初见的海棠花树，一时又寻见苏城满脸鲜血冲着走来，一时又看着娘亲泪眼婆娑抚着自己的青丝。额头滚烫，昏头搭脑，也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只是觉得疲惫，由着自己沉沉睡着。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忽听见"轰隆！"一声夏雷炸在自己耳边，混沌的神智被劈开一道口子，渐渐有光透进来，我使着力气抬眼，总算是看清了周围的光景。
自己身上覆着一床绯色锦被，头顶一袭一袭的流苏倒垂，两边鹅黄色幔帐随风轻轻摇着。侧边倚窗的的花梨方桌上，放着一色剔透的白玉瓶，插着些许番榴花正开的热闹，给昏暗的屋里添了些生气。
“小姐。”茯苓端着金盆从外走来，看到我悠悠的眼神在屋里乱转，上来摸了摸额头，舒了口气，替我腋了腋被角，说道：“小姐，厨房小灶上温着碧梗粥，给你盛些尝尝吧。”
原本不曾觉得，茯苓如此一说，倒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便轻轻点头回应，不想又扯了背上的伤口，不禁龇牙。
茯苓出去后，房间又安静下来，似听见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虽觉得背部剧痛，但躺在床榻上实在难忍，便忍着痛挣扎着起来。伸手推开轩窗，漫天的雨丝便飘了进来，灌进我这水蓝色的翠烟单衣中，觉得格外清爽，干脆伏在花梨桌上，望着窗外泼天银丝走了神。
片刻钟，听见门外窸窣，转身看到茯苓端着一列芽色瓷盘走了进来，远远瞧着门外有个身着碧色罗裙的身影，应是一路为茯苓撑伞，只见那人挽着双环发髻，双手收了伞，怯怯立在门外，看着应不是赤芍。
我接过那碧梗粥，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立即盈满唇齿，我病中这些天，都没怎么进食，现在看着吃食，也真的是有些饿了，接连吃了两块如意糕，才觉得好些。
“刚刚撑伞的丫头瞧着面生，怎么不是赤芍？”我拿过茯苓递的方巾拭了拭嘴角。
“她病了。”茯苓本就不如赤芍话多，现在眉眼低敛，更让人觉得无趣。
“茯苓，你可知苏城和白哥哥如何了？”我盯着窗外雨势缠绵，不像要停下的样子。
“奴婢不知。”
手指摆弄着番榴花，簇簇花瓣叠的密集，像是红红的血，看着异常觉得烦躁。
“茯苓，你就不能与我多说几句话么？”我使劲扯着花瓣，绊着性子，佯作恼怒的样子。
谁知茯苓竟直直跪在我的月白珍珠软鞋边，着实让我惊了一跳。我抬手正欲扶起她，不料又扯了伤口。
“倾儿。”娘亲袅袅从外面走来，些许是走了太远的路，鞋上渍着雨水，滴滴答答，她也顾不上擦擦，拉我的手坐下，“伤了这些日，如今刚醒，可不敢动气的。”
“这茯苓也太无趣了，没赤芍好玩来着，赤芍……”我调皮的翘首望着娘亲。
“赤芍家里有急事，娘亲便放她回去了。”娘亲急忙接了话茬，她刚说出口，跪在地上的茯苓身子不由得微微动了下。我冷冷说道，“茯苓，你先下去吧！我与娘亲说些体己话。”
茯苓行过礼，转身匆匆忙忙离开，不料迎头撞上爹爹。被爹爹斥责了声，红着脸退到外面，将门从外合上。
我瞧见是爹爹，眼神黯了下去，敛着眼皮不肯再言语。
“倾儿，身体感觉可好些？你病的这些时日，可把你娘亲担心坏了。”爹爹正坐在外厅，端起桌上的凉茶。
手里的帕子被我绞的没了形状，“爹爹，你是不是并不欢喜白宇哥哥？”
爹爹头也不抬，单手捧着青花茶碗，一口口嘬着香菊。
“你爹爹自然是喜欢你白宇哥哥的，倾儿，你休要乱说。”娘亲怕爹爹不悦，上来搭了圆场。
“夫人，这茶我尝着有些冷了。麻烦夫人给我添置些热的来。”爹爹话外是要支走娘亲，娘亲给我使了眼色，暗示我莫要惹的爹爹生气。
屋里只有我和爹爹两人，话也大可敞开来说。
“爹爹，今日就是没有我闯出祸端，他日你也必会找其他借口来灭白宇哥哥的威风，是不是？只是，女儿有一事不明，既然你并不喜欢他，为何不遣了他回白府去？”
爹爹笑了笑，“可惜了你是个女儿家，怪不得言先生都巴巴的赞你有七窍玲珑之心，如今瞧着，小小年纪果然是心思剔透。既不明白，以后就多学着去看明白，你哥哥心地纯良，日后怕是还要你来多提点些。”
说完，爹爹放罢茶碗，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他顿了顿，“待你伤好了，也跟着你哥哥去拜会拜会言先生，学学天下学问。”
听见爹爹如此一说，黯然的心情陡然生了层欣喜，“女儿谢过爹爹。”
以前一直期望能向言先生拜师，爹爹一直不允，今天总算是松了口。爹爹前脚刚走，茯苓就从面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特地向我行了大礼，跪在地上不再起来。
我也没理会她，起身轻轻倚着窗子，望着方才揉成碎团的榴花，干脆从瓶中折出好大一枝来，用手撑着浸在雨里。窗外，黑云翻墨，雨点下的豆大，重重砸在浓烈的花上。
“赤芍她，到底怎么了？”我眼中看着风景，却又看不到任何风景。
茯苓头抵在冰凉的地上，“她没了。”
只听见“轰隆隆”又是一阵响雷，紫色的闪电划在眼前，倾盆大雨如墨汁泼下，像是一张天罗地网，网住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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