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

一千年后在同一株花树之下再看不见当年的一搦绿腰与泼天舞袖。
又一千年后也不见了当时落花漫天之中编花环的孩子与讲故事的老人。
第一眼被树梢上硕大的的朱红色火焰烫到了眼睛,便不敢再面对那层层叠叠不知疲倦奔涌出来的能量。
好像怕下一眼它就会像燃尽的烟花般消失殆尽,仅剩的火星融化在空气里。
好像怕再见它的下一面,就不知有多少碎裂的朱红颜色埋葬在泥土中。
人间留不住——花辞树。
能留得住的东西都不会美得如此放肆张扬,它们都像沙漠中的仙人掌,全身缩成蜡质的针刺来抵御时光的败蚀。
或者像彼岸花那样在无尽的悲伤中永恒——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世界上每一年都从不缺桃花,可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与从前一模一样的哪怕一朵花。
我看着满树桃色灼灼,一字一句地念着——
岁,月,难,逃。
陋巷庐

有一个地方,是俗世中最温暖的欢笑场,是破败中最繁华的厂房。它生产着廉价的幸福与满足。因为太过廉价,没有人会珍惜。
它还有一个烂俗的名字叫做家。
它总是让无数人逃离,然后又要命地想念。那是一个一生也无法逃离的爱厌循环,它的终点一定会是一个让所有人痛哭失声的起点。
也许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家。也许当一个人富甲天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唯独没有家。
连夕阳中的一抹光或者一个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开阔视角都会让你感动万分,然后与有荣焉。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城市能做到这一点。
你离开得越久就越会怀念一些微不足道而且可笑的事情,比如被树荫遮挡的半个窗子和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玩偶。因为它们都曾经——陪伴。陪伴你走过漫长无聊的时光。
它是一个每次当你走在让人牙齿打战的寒夜大街上都会想起的地方,毫无例外。
因为它有着令一切寒冷战栗的温暖。
惜城故

如今我所在之处不再是哈尔滨。没有那淋漓尽致的寒冷与鹅毛般纷飞的大雪,没有那经过一夜的呼啸后在清晨惊艳了双眸的银装素裹天地浑然。
的确,松花江的水浑浊得像迟暮老人的双眼,供暖之初的雾霾浓重到令人难以呼吸,凛冽的江风使天地呈现狰狞的颜色。
可是我早就认定,冰灯的明润堪媲江南画舫的工巧,松花江的气度不输大漠荒谣的捭阖。
松花江那样一湾不起眼的水,也会磅礴地铺展开整个视野,在傍晚翻滚出惊心动魄的赤霞,太阳岛在天尽头蜷缩成蓊蓊郁郁的绿洲,江岸的中央大街古老的砖石上承载优雅而深刻的岁月之痕。
无论它好与不好,我都熟悉它空气中的每一道光线,无数的街道上散落着我从前的时光。
那是记忆是岁月,是是蚀刻在掌心的纹路,是割舍不掉的年华,是深藏在鬓中的风霜。
哈尔滨——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最漂亮的城市,可是谁让你根深蒂固地嵌刻在我的生命中。
谁让你是我的故乡。
温风渡

这是四十度恰到好处的水温,是年迈的长辈宠爱地抚摸的大掌。
每个温度每一丝风声每一束光的组合,都是一个特定的密码,它收藏了一段因太过久远而被人遗忘的时光。当它被解码重现,一切都清晰得触手可及。
我想起来了。那么大的风,却温良无害,没有一丁点的冷意和刺骨。它满满地扑进怀中,像一个有力而异常温暖的拥抱,它沾染着太阳的光束,有那么明亮的微笑。
它将窗帘扑成一个饱满的弧度,将那层薄薄的布料浸染成半透明的、暮色迫近时阳光的颜色。我坐在窗台上啃着一小块刀鱼,窗帘的边缘在我身边翻扑着起落。
那时的我还那么小,扭过头漠然地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被大风吹得四下飞散,屋里厨房传来油锅炸开的声音,以及妈妈远远喊我吃饭——窗台对那时的我来说太高了,跳下去就像一场冒险。
这乏味的一瞬间,发生在十多年前的春夏之交。一场温暖的大风,像是时空中的虫洞,穿过年岁挽住我的指尖。它触动了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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