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里的春天

忘记第一场春雨是何时入梦了。 我只依约记得，彼时节令还未至惊蛰，天上的乱云便扰扰而动，一声春雷引吭惊醒了夜窗。不久，整座小城就陷在雨神庞然的胃里了。 

幸而它落在夜晚，否则外出的人们就要狼狈失措了。我心里默喜，更是因为可以独自微酩地饮这清醒的雨，好怎么不好，我与这季候实在是久违了。一切都离我很近。我关了灯，点上旧年在抽屉里存放的半截烛花，躺在床上想一些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情。内里宁静，情节不多，气氛很浓。

这很有一点杜工部的味道。我的思绪漫过无限延长的黑夜，停留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春天。彼时的锦官城一如是夜的薄雨霏微，久经流离的诗人终于在这里安了家，他立在浣花草堂的窗前，无心睡眠。微寒雨气漾进他的衣衫，渗入绵绵心绪。他的神情该是平静中带着一丝喜悦的。经年转徙，过去种种都被这细雨洗刷，淡去了痕迹。春而复始，他心若这檐下的寂花寞草， 峥峥然又有了生命的活力。“当春乃发生”啊，他心里那点不经意的默喜已然盈盈地上了眉梢。春天的一切总是让人心生向往。我也像他期待起翌日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了。

不知这夜的雨是从何而来，它飘过洋越过海了不曾？它也读过杜老的诗了吗？谁知道呢，或许没有罢。索性我再念一遍与它听就是了……我想得很多，很乱，很不连贯。我实在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入梦的。第二场春雨落下的时候，我已躺在学校的床上了。“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凤阳的春天总是多雨潮湿，万物都在氤氲中维持着一个缥缈的秩序。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春花春月不齐的扬抑。旖旎如斯，它无疑是个应该收进诗集的季节。我想起书架上脱了线的《诗词精选》，零页零叶，多少骚人多少墨客多少诗魔诗鬼词仙词圣只恐春风笔慢，才减江淹。遥想那年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先生说的读书破万卷，他却只想趁着东风放纸鸢。你看那春光泻落得如此有意，花似伊，柳似伊，自在娇莺堪解语。  只见她低眸羞赧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关于春天，总是有太多绮皓情怀 。身为一个中文系的人，总不免在绮丽文辞里浸染得久了。唐诗宋词里的春色，已然明亮的撩人眉睫。今者阅尽千篇，未尝不临文嗟叹，所以兴怀，其致一也。  眼见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眼见他小楼一夜听春雨；眼见他人面不知何处去。一千个诗人笔下有一千个春天，这些美好词句里的芊芊心绪我们何尝不曾有过？即便岁月荏苒蹉跎了千年，春天仍如古老的春天，在一切历书以前，在五行和八卦以前，在唐时风宋时雨汉时云秦时月以前，它就在那里等着我们了，无论你是带着怎样的悲欢离合与之际遇。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所幸你我还拥有春天，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我跋山涉水，一意孤行，终于在文字的浩浩烟海中与你相会——

你在渭北独自对着春天的树，而我在江东遥望着日暮的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