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想起暑假和春节两次见到三舅的场景。暑假回家,一方面是三舅非常想念,要求见我;另一方面也是让儿子见见爷爷奶奶。见到三舅的时候,三舅状态不错,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的病情,你无法把他和一个垂死的病人联系到一起。三舅很清醒,可能是见到我们一家比较兴奋,一见面就主动连珠炮似的向我们介绍了病情的发展和现在的状态,仍旧是爽朗而略带憨厚的笑声,完全不像一个知道自己生命已经走向倒计时的病人。但是聊的时间一长,还是能感觉到病魔对他的折磨,他有点疲惫,说话也没了条理。再次见到三舅,是大年初一的时候。跟外婆见完面,我一个人去了三舅家,这时候的三舅已经半躺在座椅上,两眼无光,全身瘦削得不像样了,看到我来了甚至没有点一下头。我感觉三舅似乎已经意识模糊到不认识我了;但旁边的香波表弟跟我说,三舅在跟我眨眼睛,这就是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来看他了;可能是过年,今天都是他这一段最高的状态了。所有这一切都表明,病魔留给三舅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
经过地铁、高铁、汽车一路转车,整整6个小时就到了灵堂。灵堂就设在三舅家的堂屋,外面用搭起的彩条布临时拓展了一下,外面的地坪,还是三舅去年回家休养期间亲手浇筑、砌筑的。灵堂外面摆满了桌子,为随时到来的客人准备的流水席。这是老家当下的习俗,一旦有人去世,基本上整个院子都不独立开伙的;灵堂外的坝子上,专业的厨师队在忙碌着,留旗乐队班子正在载歌载舞,很多客人都专注着乐队的节目,其他的客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吹着牛、打着牌。这些年,农村葬礼的规格在提升、服务更专业、形式更多样,但“热闹”似乎一直就是葬礼的主旋律。
在现场主持师傅的引导下,我和爸爸来到了灵堂。爸爸先行三鞠躬,便走到一边。我对这种场景很是陌生,便照例三鞠躬,正想回头,只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你的跪下,磕三个响头!”于是赶紧跪下,比较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刚一抬头,看到跪在棺材旁边的香波表弟,这才想起还得扶起孝子。看到香波、湘情表弟,他们似乎已经从巨大的悲痛中稍稍走出来了,我也显得非常冷血,只有黯然神伤,没有大声痛哭。印象中我对亲人的离去确实有点冷血,一手带大我的奶奶去世的时候,在灵堂上、葬礼上、背敛式上,我都没能失声痛哭,这一度成了诸多乡亲指责的焦点。相反,在其他一些场合,我倒显得泪点很低,小时候看《婉君》,今年过年空军发布的《军人的年》,都把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所以,至今我仍然很排斥退役仪式,过分煽情确实让我无法把持自己。我明白身上背负的期待,即使心情沉重,但我依然无法假装痛哭,生活、工作中的我都是如此。
走出灵堂,其他几个舅舅都在忙着,二舅主动过来跟我简单说了说情况,看起来大家都已经从三舅刚去世时的悲痛中走出来了。我想到了外婆,便让舅舅把我带到了外婆身边。外婆半躺在床上,非常痛苦地哭啼着、呻吟着,旁边一位老人正在安慰着外婆,倾听着外婆的诉说。我一走到床边,外婆马上紧紧抓住我的两只手,大声哭起来,老泪纵横、生无可恋也许就是我眼前这副模样。此时,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眼泪滴答滴答流了下来。外婆今年86岁,39年前,唯一的女儿离她而去;32年前,外公突发心肌梗死,还留下2个没有成家的舅舅;而今,年仅55岁的三舅再次重病离世,再三猛烈地冲击外婆的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更是让外婆无比自责、痛感生命的毫无价值。外婆的坚忍是我对她最深的认知,母亲去世至今,即使我升学离乡,外婆也未再踏入我家半步。这次三舅离世,外婆能否挺住,能否继续保持生活的动力,正是几位舅舅和我最大的担忧。我能理解外婆此时的悲痛、无助和自弃,但一是千言万语竟无从说起,只能等到外婆稍微平静的时候离开了外婆卧室。
再次走到灵堂,外面场景依旧热闹,二舅和满舅刚好在一起,我便走过去。二舅是外公一家第一个“闯世界”的,也是我们村第一批重量级的“小富翁”,对我学习、生活一直很关心,工作以后联系也很多;满舅大我9岁,既是长辈,也是小时候的玩伴,我见证了满舅的青春,相对而言,满舅和我的联系是最多的。两位舅舅见证了三舅的离世,跟我分享了三舅离世前的点点滴滴,一起回顾了三舅坎坷的一生,感到虽然备受疾病折磨,但在兄弟、爱人、子女的陪伴下离开人世,走得很安然,起码是死可瞑目了。大家谈起三舅,总少不了“坎坷”的评价。诚然,三舅一生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在打工略有起色的时候,遭遇工程事故、大腿骨折,重伤休养一年有余,家道几乎中落;再次在广东打工,工作相对顺利、稳定的时候,再次查出脑瘤,在无法保证手术成功的前提下,三舅一家放弃了手术,也就基本被医生判定“死刑”;尽管如此,三舅仍旧“春蚕到死丝方尽”,坚持带病工作,期间,2个表弟先后参加工作,三舅一家也在长沙买了房、安了家;直到去年5月,三舅因病痛发展几乎丧失工作能力,才不得不回家治疗和休养,而此时,医院已经不再给三舅出具任何治疗方案,唯一的药物就是吗啡——止痛。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只要病痛不再折磨他,他依然闲不住,先后把房屋前后的挡墙和地坪收拾得利利索索。但这些也无法感动上苍,无法撼动病魔,三舅最终还是被病魔带走了,那么煎熬、那么不舍、那么知足!(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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