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静谧得近乎凝滞的清晨,薄雾像轻纱般笼在窗棂上,我轻轻叩响胡伟的房门,闻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与消毒水的混合气息,朱红色的“福”字被晨光映得发白,门框上贴着的春联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遗忘在这场变故之外的旧梦,被时光遗忘在门楣上。丽莉姐穿着松垮的家居服出现在面前时,我愣住了——她的发梢还沾着洗碗的水渍,顺着颈窝滴在襟口的湿痕里,眼角的细纹在晨光中清晰可见,却在提及逝者时只轻描淡写地抿了抿嘴:“嗨,这老太太啊,病了好几年了,反反复复的……”她絮絮叨叨地说起婆婆的病情,语气里竟带着种“终于解脱”的疲惫,好似那具病躯只是拖累了全家的枷锁。我攥紧手里的信封,里面是1000元礼金,在这云淡风轻的话语里感到一阵寒凉。
回到宿舍后,胡伟憔悴的身影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他总是将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带系成精准的温莎结,如今却连胡茬都顾不上剃,眼窝深陷得像干涸的泉眼。再生动的形容词都无法描摹那一刻的冲击——那双曾为项目方案挑灯夜战的手,如今正拿着母亲用过的针线盒,颤抖着摩挲边角。他把褪色的蓝布枕套铺在膝头,慢慢解开锈迹斑斑的纽扣,里面藏着母亲缝制时留下的针脚,密密匝匝如同遗落的星河。
几天后,他在早餐桌上颤巍巍地打开纸盒,咸鸭蛋的青壳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金黄的蛋黄仿佛还在流动,流苏般的红油沿着裂纹渗出,却再也不会被那双手温情地捧起。他说:“今天请大家吃咸鸭蛋,这个是我的母亲亲自做的,最后几只,以后再也吃不上了。”我剥开那枚咸鸭蛋,蛋白绵密如初雪,蛋黄酥松如流沙,暖黄的油脂沾染指尖,咸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却有滚烫的液体滑过脸颊,滴落进小米粥里,溅起细碎的涟漪。那碗粥突然变得苦涩,我抬起头,正对上胡伟泛红的眼眶,他故作轻松地挤出笑容,可颤抖的喉结却泄露了心事。
后来听闻,胡伟独自守在灵堂彻夜未眠,他把旧物一件件摆进棺材——褪色的蓝布枕套、裂了口的搪瓷缸、半块没吃完的烘糕,连同母亲生前最爱的那双绣花鞋。钉棺材盖时,他的手掌按在冰冷的木板上,仿佛还能透过薄薄的松木感知到母亲的体温。第二日清晨,他的衬衫口袋里还揣着母亲的针线盒,沉甸甸的,像揣着整个未竟的春秋。我想起丽莉姐那句“老太太受够了罪”,突然懂了她的如释重负,可那双手曾为谁缝过棉袄,那双手又为何在病榻上还紧攥着胡伟的衣袖,这些她永远不会懂的温存,正被时光碾成沙砾,落在我们的沉默里。
食堂屋顶的铁皮在风里发出沙沙声响,咸鸭蛋的咸香混着小米粥的清甜在空气里化开。李阳把最后一块蛋黄塞进嘴里,腮帮微微鼓起,像含着未落的泪水。阳光斜斜地射进来,照在他微白的鬓角,后颈的发茬乱乱的,像被岁月揉皱的信纸。丽莉姐在旁边收拾碗筷,动作利落地把咸鸭蛋壳扫进垃圾桶,我看见她眼神掠过棺材时的犹疑,像一片飘在风里的落叶。阳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幅被时光洇染的旧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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