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想哭
1
谦让，是我们从小灌输的思想。
仿佛一个具有高尚品德的人，就一定要学会谦让，才会体现出他的人格魅力来。
从小林欢听的最多一句话就是，你是姐姐，一定要让着妹妹。
林欢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紧紧比她小了五分钟。
但因为她是姐姐，从出生起身体就比妹妹要强壮，吃的也比妹妹多。
从她开始听得懂话的时候，就一直在被教育着，谦让妹妹。
林欢五岁的时候，父母要外出打工，经过商量之后将林欢留在了奶奶家里，而带着妹妹去了城里打工。
父母临走的前一天，林欢被父母带着去镇子里面吃饭。
原本坐在父母身边的林欢，因为哭泣的妹妹被塞到了奶奶的怀里。
林欢坐在奶奶的旁边，看着父母和妹妹的样子，低头吃着碗里颗粒圆滚的米饭，身侧的林奶奶看着林欢的样子，抬手在她的背部拍了拍，转头看着儿子儿媳。
“要是可以也带着欢欢吧。”
林奶奶的话让饭桌寂静了，林欢低着头不敢去看父母的脸色，她怕看到让她失望的表情，转头看着林奶奶，把筷子放在桌子上，伸手拉住林奶奶的手。“奶奶，欢欢想留下来陪奶奶。”
吃完饭，原本的一家五口人，回到村子里面就剩下了林欢和林奶奶。
站在家门口，林奶奶低头看着身侧的孙女。
“欢欢，其实你可以去的。”
2
林欢在村子里面读书，偶尔会听到父母从城里面打回来的电话，每次都是询问两三句就挂断了。
林欢失落的站在小卖部的电话跟前，笑着看着小卖部的爷爷。
“谢谢爷爷，我先走了。”
林欢努力的笑的开心，不想让奶奶担心。
回到家里的林欢看着坐在院子的枣树下洗衣服的奶奶，耳边的汗水将斑白的头发浸湿，贴在脸颊上。
林欢上前从背后抱住林奶奶。
“奶奶，爸妈说等考完试接我去城里面待几天，奶奶去吗？”林欢小小的脑袋搭在林奶奶的肩膀上，撒娇般的在林奶奶的背后蹭着。
即便是以往林欢都是带着笑容的，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欢欢喜喜，可还是不如今天的兴奋感染人心。
林奶奶转头在林欢的额头上蹭了蹭。
“我的欢欢，长大了。”
“奶奶去吗？”
林欢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伸出手捏着床单的一角放在手心里面揉搓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两人的身上，也是斑斑点点的。
林欢父母回来的那天下午，林欢早早的就把父母的房间收拾好，不知道疲倦般的来回跑。
最终等来的却是父母的一通电话。
因为林喜的忽然发高烧了，他们不回来，要陪着林喜在城里面治病。
那天下午林欢一个人坐在村口的石头上，脑袋对着那条车来车往的大路，一声不吭，身影被夕阳拉的老长。
林欢的奶奶拄着拐杖从家里走出来，将林欢孤单的身影抱在怀里。
“想哭就哭吧。”
林欢躲在奶奶的怀里，把脸紧紧的贴在她的纽扣上，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林欢才抬起头看着林奶奶。
“回家吧，欢欢没事。”
从那天之后，林欢路过村口总会下意识的扬起笑容，想要证明什么。
久而久之，所有的人都知道林欢是一个坚强，开朗乐观的女孩子。
3
13岁的林欢第一次哭。
她站在奶奶的窗台跟前，伸手敲了敲窗子，泪水潸然落下。
林欢跌落在林奶奶的窗口底下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忽之间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姐。”
13岁的生涯，林欢第一次听到林喜叫她姐，她就站在那里，软软的弱弱的，和她的粗狂比起来，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精致而细腻。
而她却粗糙的可怕。
“我想一个人静静。”
林欢别开了头，这么多年她的身边一直有一个奶奶，所以从来不觉得，对于林喜她是嫉妒的，是羡慕的，甚至带着一点点的厌恶。
因为是双胞胎，她出生的比较早，所以从小什么事情都是以她为先。
因为是双胞胎，她出生的时候身体比较健康，所以任何选择，父母在乎的只有林喜。
从小她在父母的跟前像是一个外来的孩子，若不是她和林喜相似至极的五官，甚至她都想去问问父母，是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了。
林欢的父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着两姐妹坐在台阶上，前天刚下过雨，地面还很潮湿。
林欢的妈妈直接从门口冲了过来，将林欢身边的林喜拉起来。“你咋坐地上嘞？得病了怎么办？”
林欢坐在一旁弯腰看着阳光从林母和林喜的中间撒过，她撑着膝盖站起来，一摇一摆的朝着屋子走去。
坐在林奶奶的床边，林欢的手覆在那个已经跟了林奶奶40年的枕头上，将脸贴近枕头。
“奶奶，这下就真的剩下欢欢一个人了。”林欢在林奶奶的房间内睡下了，第二天早上院子里吵闹声将林欢吵醒，她条件反射的伸过手，想要去触碰林奶奶，却直接砸在了墙上。
生理的疼痛让孤单的林欢忍不住再次留下了眼泪，她抬手擦了擦眼泪，看着被挂在墙上的照片，笑了笑。“奶奶，欢欢很乖，不会哭的。”
林欢吸着拖鞋出来的时候，看着已经正在吃饭的父母还有林喜，笑嘻嘻的谈论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转身准备回屋。
却被林喜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姐，过来吃，这是我们专门从城里面带回来给你吃的。”林喜指了指盘子里面的碗，眯着眼睛像是一个小天使看着林欢。在林欢挪动步子的时候，她转手指了指厨房。“碗在厨房里，姐，你去拿一个？”
林欢转身朝着厨房走去，拿着碗看着桌边的三个凳子，转身朝着屋檐下走去，拿着凳子坐在枣树下面，拿着碗盛了点稀饭靠在枣树上蹭了蹭。
背后枣树粗糙的树干就像是林奶奶的手心，林欢低头将碗里为她专门准备的早餐吃完之后，就离开了。
林欢变的沉默寡言了，她一个人坐在村口的树墩上，目光直直的盯着家的方向，等着那个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朝着她走来，脸上带着慈祥和包容的笑。
耳边吹过的风，都是陌生的味道。
林欢紧紧的抱着腿蹲在地上，仰着头，想让自己笑的更加的好看一点，可还是空荡荡的，好像世界都陌生了一般。
4
林奶奶的过世让原本规划好的林父林母有些措手不及。
回来的这些天他们都是请假回来的。
林喜住在林欢的房间内，林欢住在林奶奶的房间内。
头七之后，林欢的父母就不能再家里长待了，林喜的马上也要中考了，耽误不得。
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林欢拿着课本坐在林奶奶的窗沿下看书，房间内的电视是打开的，里面播放的是林奶奶最喜欢的秦腔。
林父林母走出来的时候，看着林欢淡然的样子，抬手在林欢的发顶上拍了拍。“欢欢，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一个月后，你毕业了就来城里面找爸爸妈妈好吗？”
林欢抬头乖巧的点了点头。
林喜从房间里面拎着衣服出来的时候，林父习惯的走过去接住林喜手里的衣服。
“累到了？”大手在林喜的脑袋上揉了揉，掂了掂手里的一袋，眯着眼睛宠溺的看着林喜。
这一切落在林欢的眼底都是痛的。
他们走的时候，林欢没有出去送，她站在门内，她的家人站在门外，林欢抬手挥了挥手，脸上照样带着笑容。
“一路顺风。”
七天的热闹，忽然之间冷寂下来的家，林欢转身走到窗角下，贴着墙站着，很久之后，才走到凳子跟前坐下来写字。
一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林欢考完试去墓地给林奶奶烧了点纸，脸上带着笑容，灿烂无比。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眼眶里面的泪水折射出来的光也干净，林欢看着墓碑上的几个字。
“奶奶，我也要去城里面了，中考结束了，我考的还不错。奶奶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了。”
林欢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回到家里的时候，林欢看着大开的头门，快步的走进去，拿着门背后的小锄头一点点的往里面走去。
屋内的熟悉又陌生的笑声和谈论的声音，林欢将锄头放在了中门外面，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林喜在林奶奶的房间翻阅着，而林喜的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着瓜子，桌子上的水果，陌生又熟悉。
“爸，妈。”林欢看着林喜的样子，上前将柜子合住。“奶奶不喜欢别人在不经过她允许的情况下，动她的东西。”
林欢的语气很严肃，让林喜带着笑意的脸上瞬间消失，她低下头委屈的说着：“姐，那也是我的奶奶。”
“我知道。”林欢吸了一口气，看着白皙柔弱的林喜转身走了出去，再次进来的时候拿着水。
林欢低着头，把东西布置好之后，就听到母亲严肃的声音。“林欢，小喜是你的妹妹，怎么你奶奶刚走，你就不知道礼让妹妹了？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林欢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也没有辩驳，而是默默的承受着，她的目光看着林奶奶，嘴角微微勾起，想要笑。
却还是忍不住让眼泪迷住了眼眶。
最后还是林喜出来解围，环住了林欢的胳膊。“姐，带我出去转转吧，今天下午你就要和我们去市里面了。”
“走吧。”
眼眶里面的泪水夺目而出的时候，林欢转身走了出去，背后的林喜跟上去的时候，低着头紧紧的贴在林欢的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在奶奶去世之后，第一个给林欢温暖的人，是这个她一直羡慕嫉妒，甚至有一点点恨的妹妹。
林欢撤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告别的小伙伴，林欢拎着东西跟在父母的身后，拒绝了林喜的帮忙，朝着车子走去。
5
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林喜和她的朋友出去逛街了，林欢看到成绩的时候，笑了笑。
她没有给奶奶丢脸。
林欢坐在客厅看秦腔，因为奶奶的关系，林欢也耳濡目染的喜欢上了秦腔。
她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的搓着。
林父林母回来的时候，看着林欢的样子，坐在林欢的身边，将手里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欢欢，怎么样？”
“上实验中学没有问题。”林欢咬了一口苹果，口脆，让林欢的心情更加的好了。
她舒心的眯起眼睛看着电视上的人，仿佛看到了奶奶，眼角勾起的弧度，表明了她真的很开心。
“欢儿，一会喜儿回来的时候，你别说你可以上实验好不好？妈妈给你们报一样的学校。”
林母的话，成功的将林欢的好心情击碎了。
读实验一直都是林奶奶给林欢定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她努力了很久很久，如今她终于达到了，却要因为脆弱身体不好的妹妹放弃？
林欢放在腿上的手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她做不到。
“要是我不答应呢？”
“欢儿，妹妹从小就要强，因为奶奶去世的关系，妹妹没有好好的复习，这次考的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年以来妹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妈妈不希望妹妹收到刺激。”
“那我呢？”第一次林欢不想这样被承受不想要的安排，可她的嘴角还是挂着笑容。
因为奶奶喜欢。
林欢努力的让自己不哭出来。
“欢儿，你从小就坚强，学习也好，就算是不去实验的话，也能考上好大学的。”林父看着两母女的样子，也知道从小在林欢跟前的缺失，让孩子对于他们始终有着隔阂。
“可实验一直都是我的愿望，是我对奶奶的承诺，我必须去。”林欢说完就拉开门夺门而出了。
这是她来城里第一次一个人出门。
她也会害怕，站在楼底下，她看着背后，忽然嘴角的笑容更加的灿烂了，只是眼角的泪光出卖了她。
“要哭，为什么不大方的哭？”陌生的奶奶从拎着菜从角落走出来，看着林欢，揉了揉她的发顶。
“奶奶。”
那种感觉像极了林奶奶，林欢往前走了一步，紧紧的抱在陌生的奶奶。“奶奶说过，欢儿笑的时候，才好看。”
那人叹了一口气，在林欢的背后拍着。
跟着朋友逛街归来的林喜看着楼道口的两个人，怀疑的走上前，将林欢拉了出来。“徐奶奶，是要对我姐做什么？”
林喜小小的身子挡在林欢的面前，那一刻，林欢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她和林喜的差距已经很大了。
徐奶奶看着林喜和林欢的脸，恍惚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徐奶奶离开之后，林喜转身看着林欢。“城里面的人不像村子里面那么淳朴，以后你还是留个心眼的好。”
林欢红彤彤的眼睛，是林喜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是奶奶去世，第二次是今天。
林喜拉着林欢坐在台阶上。“为什么不哭？”
林欢看着林喜，眼底明明悲伤的要死，还是勾起唇角：“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哭的。回家吧。”
林欢转身朝着家门口走去。
站在家门口，林欢转身看着林喜转身歪着头，递出手。“一起进去吧。”
林喜看着林欢的样子。
明明很伤心，却还是笑的从容，推开门林父林母看着林欢牵着林喜的样子，心底的石头也算是落地了。
林欢抬起头眼眶里面的泪水到底是没有忍住，流了出来。“我答应你们了，但是我想去实验转转。”
林喜看着林欢的样子，往前迈了一步。
“是因为我吗？”林喜的声音要比林欢的清脆动听，林父林母看着林喜。“你姐姐，差一分。”
“你们骗我。”林喜看着林父林母。“我在实验的门口看到了林欢的名字和照片，你们还骗我。”
6
“可我不想去实验了。”林欢转头看着身侧的林喜，紧紧的拽住她的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妹妹。”
傍晚的时候林喜拉着林欢站在实验学校的门口，看着那排在第二的名字。“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喜儿，我们也该像一对双胞胎了，以后就指望妹妹照顾了。”
林欢看着是实验中学几个字，笑的舒心和幸福，但却还是有伤心，这里是她对奶奶的承诺。
林欢和林喜在学校门口站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了。
背后实验学校几个字越来越小，小到已经看不到的时候，林欢才抬手在脸上擦了擦。
她靠在林喜的肩膀上，低喃。
回到家的时候，林欢回到的房间，林喜站在客厅看着她的父母。“为什么？”
“欢儿，实验的压力太大了，我和你妈妈也不想的，何况你们上一所学校也有照应呀。”
林喜看着父母的样子，转身回到房间。
林欢一个人趴在床上，一声不吭。
林喜也爬上了床，躺在床上，家里很安静了。
林欢的声音忽然从床底传了上来。“小喜，我没事的，实验是我对奶奶的承诺，我做到了，奶奶也不会怪我的，而且在市中，我有你照顾奶奶也会放心的。”
“其实你可以任性的。”林喜知道从小到大都是因为她，父母和林欢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到了现在就是想要弥补也很困难。
“小喜，睡吧。”
林欢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上铺，转身看着窗外，那对面耀眼的实验，悄悄的留下了泪水。
这世界上不是任何人都有任性的资格的，她从出生的时候就没有，从出生的时候，她的身上就有着歉让的枷锁。
因为她是姐姐，将和父母进城生活的机会让给了妹妹。
因为她是姐姐，从小她都不能和妹妹有争执，因为在娘胎里面的时候，她抢夺了妹妹的营养。
因为她是姐姐，所以她还是要从小就学会了歉疚妹妹。
后来也就成了习惯。
可现在，不是谦让，是想要，她想要林喜给她的温暖，那种暖心的感觉，而不是冰冷的生活。
7
再次遇到林欢已经是7年后了。
她还是那个爱笑的姑娘，只是眼底的忧伤变少了。
遇到她那天，林欢从容的从咖啡店走了出来，迎面看着我，嘴角挂着淡笑，笑容还是不达眼底，却已经比曾经好很多了。
“林欢，你还是没有变。你还记得哭的味道吗？”
“不记得了，就算是这里痛的要死，好像也不会哭了，只是笑的越来越灿烂。”说着说着她还是流出了泪水。
“林欢，人人都都哭泣的资格。”
“可我没有，从小就没有，现在更没有。我离婚了。”林欢痛苦的蹲在地上，她看着很脆弱，却还是笑的无比坚强。
林欢还是和以前一样坚强，从来不会哭着流泪，她的笑容永远沾染着悲伤的意味。
这已经成为了林欢的保护色了。
她也会痛到蹲在地上直不起腰，她也会伤心，可泪水总会在嘴角聚集变成笑容。
眼泪才会在眼眶内蓄满，却留下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笑着哭的人，最痛了。
她的嘴角在笑，可她的心在流血。
临走的时候林欢说了一句话。“其实我也很痛，可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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