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你每天喝茶，喝各种茶，有喝厌的时候么？”小巫笑嘻嘻地望着老巫，手里揉搓着一颗菩提子。
老巫微笑着摇了摇头，仍然看着身旁那株长得枝繁叶茂的铁线莲不转眼，那爱抚的目光洒在每一片叶，每一瓣花上，像上帝给予的爱，不灭不息不动摇。小巫感觉那花简直不用浇水，仅仅被老巫这么注视着，都能绵延万年福寿安康。
“今天我们去咖啡厅喝咖啡怎么样？我那天去了一家咖啡厅，很有情调的，感觉非常不错。你也感受一下那种氛围嘛，你不是常说，人生就是各种体验，最牛的人是既能让自己投入的去感受，又能随时清醒的脱离。我从没见你去过咖啡厅和各种娱乐场所，难道是怕自己太过投入，而不能保持清醒的状态；或太过于清醒，而不能忘我的投入？”小巫故意激老巫。
老巫仍然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铁线莲被她的眼光爱抚得都有些受不了了。
一柱香的时间，小巫在那椅子上来回辗转，与屁股下那几根竹子纠缠，她搞不懂老巫为何能与一丛花对视那么久，她今天只想快活好玩。
老巫并不老，却总给人以神秘沧桑之感。她像隐在嘈杂而又荒凉的都市角落里的老乌龟，静静地打量这个城市千年万载。
小巫并不小，却总是有着一派万年难熄的天真气象，鲜活得让馒头都能开出花儿来。
“走吧。”老巫起身说道。
“走……去哪里？”，小巫的心思还在椅子上，不知为何今天总觉得坐着不舒服。
“去咖啡厅啊，再不去，我的椅子怕是要散架了。”老巫笑道。
小巫的脸快镜头般飘过一抹红。
这是一身处繁华地段的咖啡厅，宽阔敞亮，装饰古朴不事张扬。年轻人比较多，生意人也不少。所聊内容无非你侬我侬、诗与远方、工作受困、远景理想、为爱神伤……嘤嘤嗡嗡的声波缭绕，你方唱罢我登场。
老巫选了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采光不错，还能看到外面的青草。
老巫选了杯白咖啡，小巫点了杯玫瑰拿铁。
咖啡这东西好，味儿醇且厚，当香味恣意跑出，总是没来由的让人觉着特有情调，轻轻松松间便将一众男女成功俘获。
“感觉怎么样？”小巫兴奋地看着老巫，她真没想到老巫今天会答应她来咖啡厅小坐。
“嗯，还行。”
音乐的声音刚刚好，若有似无，不会影响交流，但又让人放松，它与桌椅灯光各种物件一样，是咖啡厅不可或缺的背景佐料。
来了一对小年轻，帅哥靓女，自在的在不远处坐下。从出国留学、考试签证，一通狂聊，声音略大。老巫没什么反应，在看手机上朋友发过来的一篇文章，小巫的屁股又开始在椅子上游移，情绪烦燥。
“显摆什么呀，不就是要出国么，用得着那么大声吗？”小巫蔑视的看了一眼隔壁，口头嘟囔，拨弄菩提子的手加快了。
老巫抬头看了一眼一脸不悦的小巫，什么也没说，继续看她的文章。
声音不时飘来，小巫的情绪开始加码：“真是没有教养，难道不知道这是公众场合吗？”原本带去的书摆在桌上，等着小巫打开，小巫却连正眼都没瞧一下。
老巫放下手机，喝了一口咖啡，缓缓说道：“你这么生气，他们又不知道。你是希望他们说话声音小些，还是希望他们更换谈资？”
小巫见老巫搭理她，开始来劲：“我最烦那种自以为是的炫耀，一提到出国，他们的音量明显变大。”
“哦，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没有听到。你的注意力为何被他们牵跑？”
“我耳朵很敏锐，有一点动静就能听到。”
“如果你想清静，那我建议你就不要来这样的地方。咖啡厅本是交流的场合，不可能没有声响。他们的声音略大，也许不是故意炫耀，是嗓门原本就亮，就象你蓝姨，天生洪钟嗓，一辈子没听她说过悄悄话。”老巫调侃道。
“可我能明显感觉他们是刻意在炫耀！”小巫撅着嘴。
“是又如何呢？谁又不曾炫耀？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带我尝尝鲜？是想静下心来看看书？还是来找不痛快？”
“我……”小巫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如果我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能静下心看书，你可觉得我是在炫耀？”
“那当然不会。”小巫说：“你定力一向好！”
“那为何你认为自己做不到？”老巫慢悠悠地说道。“隔壁声音大些，原本是有些搅扰，但对你最大的搅扰不是他们的音量大，而是头脑中升起的评判之声让你倍受煎熬，在评判的时候，估计你都听不到他们在说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
“嗯，是的。”小巫脸红了。
“如果你觉得他们声音大，打扰到你了，有三种选择：一、走过去礼貌地提醒他们一下。相信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意识到。第二，在这种条件下觉察自己身体、心灵、情绪的状态，挑战一下自己，看是否在嘈杂的情形下还能静下心，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第三、走人。你想选哪种?”
“他们这种扰乱公众场合的行为难道就不应该受到谴责么？”小巫仍然意难平。
“如果他们是故意的，应该；如果他们是无意的，好意提醒即可。关键是你的谴责别人并没有听到，起不到任何你想达到的效果，还弄得自己情绪糟糕，这就有些划不来了。”
这时进来了四个男人，膀大腰圆，其中一位还把T恤裹起来露出肚脐那一地段油腻丰厚的肥肉。他们坐在紧挨着老巫背后的一桌。虽有几块木料作为隔断，但显然，他们旁若无人的声音仍然可以肆无忌惮的传过来，比刚才那两个小年轻的声音大多了，还抽着烟，烟雾一阵阵吹送，迅速蔓延到老巫这边来，这是吸烟区，对这点，没法指责。老巫看着小巫，小巫一脸嫌恶的表情。
老巫起身，缓缓走向那几个男人，微笑的看着他们，轻声说：“能麻烦你们的声音稍微轻些么？谢谢了！”几个男人一楞，瞬间安静下来不吱声了。
之后的二个小时，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基本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什么了。
老巫走回来，看到小巫呆呆地坐在那里，吃惊的表情挂在脸上。她没想到老巫会直接去干涉，丝毫没有纠结和畏惧。
老巫给小巫倒了点白开水。软言细语的说道：“其实在我家院子的时候，我就感觉你的烦燥，我家够安静吧，但你坐立不安，心情浮躁。所以打扰你的不是外境，是你自己。”
小巫低下头，思考着老巫说的话。“我没有你的勇气，不敢直接去制止，怕他们说我多管闲事。但心里又不平，气淤心堵，难受死了！”
“跟那些吵闹的人一样，我们会在忘形的时候失去觉知，并非有意为之，只要你善意提醒，一般都不会遭到拒绝，对方反而会为自己的失礼感到不好意思。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并没有对我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更没有攻击我。”老巫循循善诱。
“嗯。”小巫点点头。
“所以，与其在脑子里打官司，不如去做点实际的事来改变这一现状，哪怕在网上写篇文章让大家参与讨论，或者跟朋友交流，从影响身边的人做起，都比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强！”老巫看着小巫的神情慢慢放松，就直言不讳的提醒。“如果因各种原因做不到，那就改变自己的心态，不让外境侵扰。如果两者都做不到，那你就是在为自己找不痛快，于事于已都没有任何帮助。”
小巫的心情已经平复，随着老巫的话开始反省自己。
“我厌恶隔壁桌的那两个小年轻炫耀，其实是在讨厌我自己，因为我有时也会如此，忍不住显摆，心里却又讨厌自己这样。今天是借着别人把对自己的厌恶表达出来了。他们当了我的替罪羊。”小巫一边思考一边说：“我对声音非常敏感，容易受到影响。我确实应该训练自己的专注力，而不是试图改变外境来满足自己。今天你走向隔壁桌的举动让我非常震动，我缺乏内在的勇气，只能在心里批判，这实际上是一种内耗。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反思一下。”
“我刚才看这家咖啡厅有款芝士松饼不错，要不要尝尝?”老巫希望小巫轻松一些，今天原本是来休闲的，小巫认识到问题即可，不必穷追猛打。
“好啊，我去点一份。”
看着小巫恢复了生气，老巫将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光。
咖啡已凉。
是别人干扰了你的心，还是你自己心不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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