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村头的二爷,是我们门中年纪最长的老人。我们的父母们见了都对他很敬重。可能是由于上了年龄的缘故吧?二爷的脸上皱巴巴的,皮肤是松蹋蹋的。下巴颏上留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子。上衣是鲁迅先生曾经常穿的大襟衣服。父亲,伯伯,达达见了,都叫一声:"二达,吃饭了吧?"二爷微笑着点头道:"吃了,刚吃了,你吃了吧?"
二爷是队里出了名的细祥人,队里把订标准的任务交给他。知道二爷实在,不弄虚作假。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每分一次玉米棒子,分到中途,队长叫他随便在里边拾上称5斤,看这5斤玉米棒子能干多少斤玉米粒。每次分粮食都是这样。二爷把棒子拿回家,一粒粒剥下来,晒干,扬净,最后再复一次称。最后可以算出今年秋季一个人到的玉米到底能干多少。
二爷爱抽烟,不是他抽不起商店里卖的纸烟。是他嫌纸烟没劲。他用烟袋锅子抽的是老式旱烟,这种烟劲大,也便宜多。这种烟是自己在荒地里种的。一天无事可干的时候,他就在地里忙乎着。
二爷的烟袋杆子有一尺来长,不抽烟的时候,经常插在腰间勒的布带子上。当时的农村人,差不多都在腰间勒一条黑色的带子,或者是蓝带子。一条一丈多长的带子,冬天勒在腰间,可以顶件棉衣服。不是常听人讲:三单不如一棉,三棉不如一缠。说的是三件单衣,不如一件棉衣。三件棉衣,不如在腰上缠一条带子。
从北头到南头,二爷行走间,手里总是拿着长长的一截火绳。二爷的火绳是用玉米胡子(须)拧成的。白天用火点着,冒着一股缭绕的青烟。吃烟时,在烟包里用三个指头蛋捏出旱烟的碎沫,塞向烟锅子里,按实。又拿起火绳着火的那一头,使劲在上面吹一吹,烟锅对准火绳的猛地吸几口,烟锅子明灭可见,火便着了。
人闲时抽烟,牛闲时舔砖。白天,要时时抽烟。抽烟时,就要用到火,所以火绳白天一直不灭。火绳平躺着,就着得慢些。火绳倒挂起来格外的费。费些玉米胡子(须)不费什么事,只要人放勤快些,秋天玉米下来的时候,正是收集玉米胡子(须)的时候。从玉米壳里翻捡玉米胡子,一会儿,就是好大的一堆。
闲暇时候,二爷拿出收集的玉米胡子(须)。太干了,可以先喝一口水,向玉米胡子(须)上喷洒一口,然后搓成麻花状的绳子。到用的时候,取一截,点着,随时走到哪里都带着,比用洋花划算多了。
爱抽烟的老人,一天就得一盒火柴,2分钱,一个月就得6毛钱的开支。一年光是抽烟所用的火柴就是7元多。过日子要精打细算。帐怕的就是天天算。这7元钱要是称几斤旱烟,能抽半年。
农村有句老话,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二爷抽了一辈子烟,竟然活了八十四岁。刚到了八十四岁上,二爷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当时,我正在村里上小学。回来的时候,看到爹妈的头上都缠着孝布。村子里的人,见了我就说:"这下蒸饭熟了。不过得哭,用眼泪来换。"——这不过是个玩笑话而已。可一听,要哭,我没眼泪。我不会假惺惺的挤两滴眼泪来。我果真的不敢去了。我宁愿不吃蒸饭,也不愿讳心地哭。最后,爹妈笑着说:″村里人是逗你玩,你倒当了真。老丧是喜丧。"
从此,再也见不到二爷的影子。地里却多了一座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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