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别人家的孩子”不好当

作者: 宁惟臻 | 来源:发表于2017-09-25 20:05 被阅读62次

每个人的前半生里大概都有一个噩梦般的”别人家的孩子”如影随形,TA对父母孝顺,对长辈礼敬,对邻居亲切,万事稳妥从不闯祸,性格好模样好,读书时候成绩好,工作以后职业好,成家以后伴侣好,处处都挑不出一个错来,凡事都胜一筹。

薛宝钗就是大观园里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薛宝钗没有出现前,众人眼中“见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凤姐赞叹”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算见了”,宝玉说“如今来了个神仙似的妹妹。”

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后,于是“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下无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就连对黛玉”亦自教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作,夜则同息同止”的宝玉,人生的第一场春梦对象,“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少年懵懂的情和欲里已然有薛宝钗的影子。

一个是风露清愁的水芙蓉,一个是艳冠群芳的牡丹花;一个是从书香满屋里飘出的一缕诗魂,一个是在素如雪洞中安然守拙的一颗凡心。本是在各自的角落里散发各自幽香的两个不同的灵魂,却在大观园内被众人拿来比较品评,硬是分出个优劣高下,着实难免挑起当事人的较劲的气性,更何况,本就都是半大的孩子。尤其是黛玉这种文艺气质异常突出、自带偶像光环的小仙女。于是,”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

而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品评赛中暂时领先的薛宝钗“浑然不觉”的大方态度,自然又得加分。

“别人家的孩子”有别人家的孩子的不易。要想做个人人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就得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和熊孩子拉开距离。距离固然能产生美,也产生高处不胜寒的孤清。

谁的人生里没有委屈?处处都挑不出错来的薛宝钗,被自己的亲哥哥“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这样不知轻重,近乎羞辱话气哭,这样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里整哭了一夜。”名为做客实为投亲靠友的境遇,声名狼藉不时闯祸的哥哥,溺爱儿子不懂教诲的母亲,无处诉说,无人排解。所以,她在金兰契互剖金兰语时,对林黛玉说“我也是和你一样的。”不为宽虚语宽慰,实为情切语真。

唐代著名的女诗人李季兰有首耳熟能详的《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一句至亲至疏夫妻,道尽了亲密关系的微妙。曹公在书中也有云,“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颦儿这张嘴,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宝钗说。然而大家心知肚明,颦儿这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嘴,打趣的最多的是宝玉,打趣下别人不过是偶尔兴之所至应个景、凑个趣。薛宝钗对于这种爱有多少恨就有多深的小冤家之间的亲密关系,是心生羡慕的。

薛宝钗也开始学着偶尔打趣宝玉和黛玉。第一次打趣宝玉,是在元妃省亲之后,打趣宝玉作诗时想不起“绿蜡”的典故。其时,已是从宝钗至贾府,再从大观园建成至元春元宵省亲,至少一年。第一次打趣黛玉,在宝玉和凤姐中魇之后,“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度众生;这如今宝玉、风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儿才好些,有管林姑娘的姻缘了。”又是一两个月后的事了。可见,在贾府“时时留心,步步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的岂止是黛玉,宝钗尤甚,一年多时间的拿捏分寸,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薛宝钗,才在贾府放松起来。

打趣是个技术活,只有在轻松的氛围里和亲密的关系间才能出“笑果”。比如,黛玉随时随地打趣宝玉“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的脾性,惹得宝玉大多笑而不语,既因为亲密无间才会如此,也因为如此更亲密无间;再比如,凤姐和贾琏”妇唱夫随“时,打趣贾琏“我们看着是外人,你却看着内人一样呢”,贾琏只得讪笑吃酒,并不着恼。

不然往往自讨没趣。比如,中秋夜宴阖家欢聚,贾赦“偏心”的笑话,却让贾母新生不悦,就因为虽有母子情分的,但关系不够亲密;宝玉打趣宝钗”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惹得宝钗不有大怒,除了宝玉言语却是唐突外,大概也有当时氛围不够轻松之故。

宝钗的打趣,向来拿捏分寸,如蜻蜓点水,不会像黛玉一样,没完没了地打趣宝玉,动不动啐宝玉一口,直到宝玉伏低做小地来告饶陪不是;也不会像凤姐,时不时挖掘爆点,来个神补刀。大多时候,她点到为止,不再深入,不让别人尴尬,即便自己尴尬,也是收敛起反击的心理,只能“又不好怎样”的。

这个在贾府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处处融洽,人人夸赞的薛宝钗,有个人傻钱多的哥哥,一味溺爱儿子的母亲的薛宝钗,在看到钟鼎之家的林黛玉使气弄性,官宦之门的贾宝玉顽劣不堪时候,是不是既为他们不懂居安思危的心态揪心,又心生羡慕。是不是也会遥想,如若祖父尚在,“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极爱藏书”,如若父亲尚在,“令其读书识字”的时光不会那样短,自己也可以如这般无忧无虑。而如今,眼瞅着沦落到穷的只剩下钱的薛家,自己凭一己之力,端出”别人家孩子“的姿态在贾府的豪门太太小姐、上上下下里挣得一眼高看,不过是想抓住那一点点曾经也是豪门世家的余晖给自己并不明朗的人生撑撑底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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