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支付的唯有身体而已

图片源自互联网

1.如今网路上关于“一定早睡”、“身体第一”的文章越来越多，一派“打倒加班”、“我要生活”的势头。

每当看到这些爆文，我总会想起曾经在公司实习的密斯周。

她姓周，坚持说自己的英文名是密斯周，认为这样一个名字颇有早年的民国范。

让大家更加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养生达人“好习惯”。她大大的布包里总是装着维生素、水果、花草茶、即食红枣核桃，还在办公室一角备了一块瑜伽垫。

彼时的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晚睡。虽然作为实习生，她并没有摊上几次加班。

但仅有的几次，很不幸的忙到午夜以后。

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适逢和善的HR大姐也在加班，就张罗着大家一起夜宵。

她愁苦地说，“职场难道就是这样吗？这样不睡觉，我很快就会过劳死吧，至少也是快速衰老，青春不再啊！我宁可一辈子混日子，在基础岗位不要晋升。”

然后她开始推广后来火遍朋友圈的身体排毒表。

彼时密斯周才大三，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大家都拿她的话当作调味剂。

唯有一个心直口快的同僚陡然脱口而出，“你不要升职加薪？也不要提高自己？薪水会很低的，说不定以后就被裁员了。”

她笑得满脸幸福，“我还有父母啊，他们早就给我准备了商铺和房产。我以后就找个清闲的机构，身体最重要啊！”

大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人家既然上班只为零食与水果钱，谁又能阻碍她轻轻松松地过一生呢？

2.因为和密斯周是同乡，因此我和她关系不错。她结束实习后，也没和我断了联系。

一年多之后的初夏，她和我联络，发来了她工作offer的照片，希望我祝她一路平安。

我辨认着那张纸片上的公司名头，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家待遇虽好却劳动强度极大的上升期企业。

我诧异道，“这间公司和你画风明显不符嘛，你不怕变老了？”

她发来一段略显疲态的语音，“家里有笔投资出了问题，我要赚钱啦！

以后有专业问题，前辈你要帮我，我现在要登机了。”

我虽然满腹疑问，但别人的家务事总是不便多问。

但是密斯周和我的联络越来越多。以她的个性，大抵大学四年并未勤奋修业。因此问题多多，她发来各式memo，report，conclusion.

发送文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也只能趁着抵达公司后在canteen享用早餐的时光为她解答一二。

后来印象笔记，风靡于世，她直接分享一些问题的文稿给我，同时共享了她资料库的权限给我。

她的专业水准日渐增强，那些资料的添加时间亦常常接近凌晨。

我毫不怀疑她已经成了熬夜一族，踏上了“身体无法”排毒的不归路。

这样的时光渐渐持续了三年多，她的问题渐渐少了下来，却愈加晦涩。

3.直到有一天她出差来到这座南国之城，邀我赴约。

她在包包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一张设计简洁的工作证——那家公司与职位都绝对足以证明她的职场出彩。

我恭喜她，“看来再也不用熬夜了，这个职位主要是策略层面了。”

她笑意淡然，“还真有些不习惯啊。我后天回公司就要休一个月的年假了。那么多的空闲真不知道做些什么。

当年多渴望能多睡一会，哪怕十分钟也好啊！”

她忽而在包厢晦暗的光影中低低哽咽，“但是那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啊！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我自己，我一无所有……”

我没有阻拦她。只是反锁了包厢，看着她把脸深埋在抱枕，她大概太需要这样一场发泄。

即便不算感同身受，亦是理解与知晓。

我没有遭遇过她那般的家族变故，但我也有过一次次的夜半无眠。一个人置身全然陌生的城市，于是那样竭尽全力地想证明自己，让自己在这片土地扎下根系。

密斯周在那炼狱般的三年，也是以一己之身撑起整个家，哪怕全然违背了她宛如执念的养生学。

说到底，面临这庞大世间，孑然一身的我们，唯一能支付的唯有身体而已。

听起来，虽然几分辛酸，虽然人人都知晓熬过的夜有一定会疯狂反攻，虽然无数人说过“年轻人，别熬啦！”

4.但是一天只有那么多时间——

别人加班提前完成项目，走向下一个阶段；

小伙伴读完一本专业书，考下一个资质证书；

人家已经在夜里背完了单词，开始刷真题；

对手的公司团队彻夜不眠，竞标成功；

同时起步的自媒体无论多晚都会推送，还在平台同步更新……

正是这样一个世界，一切都在疾速向前，一切都在被欲望追赶，一切都在评比与被对比。

即便我们离弃了焦虑，平和了心境，放下了欲望，但如果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慢下来的我们又该拿什么给父母一个晚年，给爱侣一个家，给孩子一个未来呵？

我们已经无法停下，除非功成名就，方才优雅从容。

就像密斯周，她唯有成功，才有了在挚友面前痛哭一场，把好故事说一说的资本与骄傲呵。

5.我从不否认熬夜伤身，我也绝不赞同每天只睡四个钟头。

但我们真正应该弃绝的是那些用于闲聊、网购、追剧与饮宴的熬夜。

至于那些用来工作的夜晚，正是为了一个笃定的未来，谁又能指责一个追梦的旅者不知养生呢？

我们常常会羡慕那些有假期有年薪有期权的高管，但每年公司招聘那么多管培生，能成为高管的屈指可数——

哪一个管培生不是毕业于金光闪闪的名校，有着灿烂光辉的履历？

一群精英的竞争，怎会云淡风轻，宛如绣花作画？

（谁知道他格子间的灯亮到几点钟？谁又知道他公寓的电脑哒哒作响到几时？）

又有许多身在技术类体制内岗位的年轻人，总是抱怨自己的领导什么都不做，还能跳槽去上市公司。

（但他们只见过中年的领导，又怎知年轻时的领导，带着一张青涩的面孔，攻克了多少行业难题。）

那些立于云端的普通人哪一个不是披荆斩棘过，遍体鳞伤过，才抵达休憩之地呢？

6.至于熬夜的反对者，不妨想想自己的中学时代。

只有人告诉你要做完N套试卷，可曾有人担心过你正在成长的身体？

只因人人皆知中考失败，高考失利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何等横亘如山的绝望，人生很可能永落泥潭，不得解脱。

踏入职场之后，险境岂非一样？

一不留神就是裁员、去职与捉襟见肘，缘何我们面对这更大的危机，反而失去了少年时点灯夜读的勇气？

难道是因为危机没有高考那么近？那么高悬头上？

那么是愿意成为失业的落拓青年，还是在夜晚苦战的一枚奋青？

那本《被窝是青春的坟墓》畅销了那么多年，难道皆已遗忘？

世事如斯，当我们漠视危机，当我们失却斗志，当我们耽于安乐之时，绝地其实已然发生。

于是我们需要那万籁俱寂的深夜——

或是终结项目，或是精进技艺，或是完成斜杠青年的蜕变。

我们，其实并无选择，我们能消耗的只有这具肉身，拿它与世间做一次交换而已。

而那些疲惫不堪的夜晚，一定不会持续太久。

长夜漫漫，一定会还给我们一个无尽惬意与安宁的余生。

夜色无垠，凌晨无言，却总是不曾辜负努力的每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