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海河凌晨

旧作拾零

从开裆裤、露脐装，说到兜肚

改革开放，摒弃保守，打破僵化，使国人得以自由地嗅到外面的空气，确实不错。然而，发达国家的空气，也许其污染物质有别，但其污染程度却未必就比我们轻。现在很多人一走出国门，马上就觉得人家的东西这也好，那也好，嗅了那同样也并不怎么纯净的空气竟然也觉得清新无比，抱了这种先入为主的一味崇洋的心态出去游历了一番之后，返回头来一看自己的仍然相对贫穷落后的老家，难免就会妄自菲薄起来的。对这种现象，已经有不少人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评论。我这人胆小，大事是不敢信口雌黄的，只好捡些穿衣吃饭的日常琐事闲话一回吧。

前一阵子看报，读到一篇文章，也是个从海外兜了一圈儿回来的人写的，内中提到外国的小孩子是不穿开裆裤的，他说我们的小孩子穿了开裆裤出去，一蹲下就露出了屁股，真是丢了面子，让人很有些无地自容。他还由此引申开来，说是国人随地吐痰的痼疾滥觞于早先的随地大小便，而肆意到处便溺的根子，就在于儿时穿开裆裤的缘故。

他这篇宏论好像很有些道理，并且若非学识广博的大学问家是决然做不出这一番推理来的；这里面显然涉及到了心理学、民俗学、进化论、社会环境论等等高深的知识，我等凡夫俗子市井小民当然是不可以等闲臧否其对错是非的。

不过，我要是偷偷地琢磨琢磨总该可以吧？

只要偷偷地一琢磨，就多少觉得有点疑问。

疑问之一，洋人的孩子是不是刚一会走就能够自己褪裤提裤？如果是，那就说明人家洋人的孩子确实是比我们的孩子胎教好、天赋高，我们只有自愧弗如，我也就再没得话说。如果不是，那好，问题来了，洋人给他们的孩子穿不穿裤子（当然不是开裆裤）？如果不穿，夏季可以，秋冬春三季冷不冷？如果穿，那孩子在无成人照看（洋人的孩子自己随意在户外活动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因为许多归国人员的描述都提到过洋人的居住条件比我们好得多，几乎家家有花园；洋人对孩子不娇惯、放得开，往往就让他自己去玩）的时候，倘或一时内急，他岂不是要屙在裤子里？我因为没出过洋，没见过洋娃娃们屙屎撒尿的具体情形，是以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疑问之二，如果说随地吐痰的最终根源真地在于小孩子穿开裆裤上，那么假如我们从现在起就给我们所有的小孩子统统用死裆裤装备起来，是不是若干年后随地吐痰的现象就能够从我们神州大地上绝迹？我由于不能未卜先知，是以对此也是一片惑然。

疑问之三，小孩子穿开裆裤露了屁股怎么就丢了面子了呢？是不是因为露屁股有伤风化？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观念里面缺乏现代文明、没有和国际接轨？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早在几十年前，媒体上就报导过西洋人兴起来一种走向自然的运动，那就是男女混杂、一丝不挂地在一起进行森林浴和日光浴；而小日本更有美女宴的东洋国粹向西洋人叫板，就是让女服务员们一丝不挂地穿梭席间，给衣冠楚楚的大男人们斟酒布菜，乃至让处女级的服务员玉体横陈充作几案，在其秀色可餐的肉体上布列美味佳肴；以此而论，莫非现代文明就是要在露屁股问题上搞两极分化，区别对待吗？对小孩子就不许露屁股，而对成年人尤其是女人在公众场合却可以彻底脱光，让异性间（换言之或者说是男人对女人）可以公开欣赏对方的色相裸体？这长幼的标准如此不同，岂不是互相矛盾了？

也许洋人的文明是多元化的？既有让小孩子别露屁股的文明，又有时兴成年人在大庭广众之前裸体的文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可就叫我们这些后学之辈学习起来多少有点无所适从、难以效尤了。不过有些事也很难说。或许前者在中国很难推广，而后者在中国却会市场广阔呢。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占国民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弟兄们实在是太贫穷落后了，让他们给自己的孩子穿起死裆裤来以学习洋人的文明，实在是缺乏物质基础啊！而我们的大城市之中得欧风美雨之洗礼的女孩子们的前卫时髦精神，早已日胜一日了，那些早上还不怎么会袒胸露背的姑娘们，到得晚来就已经人人遍着露脐装了。总之，如今女孩子们的着装是越来越少，这已经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这种时尚倒是与物质基础无关，妞儿们即便穷些，也是不影响她们东施效颦的——因为越穿少了越省钱吗! 也许我们的女孩子们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进化到彻底省钱，跑步进入全裸体状态？那么，有崇尚后者这种文明之癖好的同胞们是不是对此也就可以持有乐观的期待了？难说，明天的事那是谁也测不透的。

那么，还是说说我现在的疑惑吧。

人之装饰（广义的装饰，主要是指服装）的意义，盖三大目的而已。曰御寒，曰敝体，曰审美。古今中外，盖莫能外。这一点，我早就知道的。然于今而言，亦渐有其变矣。那就是蔽体的功能似乎已日见其弱化，而审美的功能又在日益增强。更有甚者，还有为了美而甘愿受苦受冻，去追求“美丽冻（动）人”的；进化到了这一步，对于服装而言，那就连其御寒的功能都被置之于末末，只剩下审美一枝独秀了。在当今这个男性仍然主宰着世界的社会中，居于统治地位的男人们的审美情趣当然起着主导的作用。而女人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地拼命美化自己的目的，也大都（注意，我没说“全部”）无非是要取悦于男人吧？露脐装之兴时，其道理大约即在于此。当然，爱美也是女人的天性，这一点我断然没有加以否认的意思，请读者诸君切勿误会。

我的疑惑是：我认为服装之益美，总是要突出着装者的不同于异性的第二性征的，比如女人的袒胸露背、束腰着裙，无非是要显示其丰乳肥臀，而肚脐之为物者，其于男女皆然也，露它何用？

于是，我便去向一位博士朋友请教，眼下为什么露脐装会大行其道；他说：“因为象征。因为肚脐的象征意义。”我问他象征什么；他说：“傻屄，你往下看，脐下七寸那儿！”我于是恍然大悟。他乐了，一拍我肩膀：“看来你不算太傻。”

还是念书多了的人学问大！

博士听了我对于服装美学的困惑之言后，继续教导我说，“你的那套审美理论早就过时了。人家外国人的理论讲究直奔主题，起码是越接近主题越好。对男人而言，女人的什么东西最让他们魂萦梦牵、意荡神迷、热血贲张、想入非非呢？当然是脐下七寸哪，那儿才最美妙吗！当服装那玩艺儿影响了前卫派们的审美实践的时候，服装还有用吗？所以呀，不管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人家全都是讲究实际的，所以就脱光，全露，直奔主题。而咱们这老土呢，始终忘不了含蓄，所以就弄个肚脐露露呗。肚脐是个圆坑儿，女人的那玩艺儿不也是个坑儿吗。懂了吧？我还别不告诉你，在这点上，甭管是东洋鬼子还是西洋鬼子，他们还真是全都老外了——全露，反而没劲了；直露主题，不如含蓄主题。唯其含蓄，才更具吸引力和诱惑力呀！”

哎哟我的妈呀，这还真得说是博士啊。瞧人家这学问！

可是这么一来，肚脐儿的诱惑力是有了，然而对于露它的人来说，却容易中病啊！

考脐之为物者，中医经络学说称其为神阙穴也。在针灸科里，诸穴均可施之以针刺，而神阙穴却是禁止针刺，只能施之以药敷或者灸疗的。肚脐之娇嫩特殊，于此可见一斑矣。

在西医看来，肚脐的实质，并不是一个器官，它只不过是个疤痕而已，它是胎儿和脐带分离之后所产生的一个疤。大家知道，脐带对胎儿而言，那是一件性命攸关的物事，离开了脐带传输营养物和代谢物，母腹中的胎儿就不能生存，也更谈不上发育。西医认为，人一生下来，脐带就完成了历史史命，没用了；那条曾经联系于母体的脐带在断裂之后所留下的那个疤痕——肚脐，当然也就没有什么用了。然而中医并不这么看。中医的各种独特治疗方法中，敷脐疗法占有一席之地，该治疗方法认为，脐与诸经相通，能使经气（经气这个概念是西医理论中没有，西医也不屑于理会的）循行并交通于五腑六脏、四肢百骸、五官九窃、皮肉筋膜，所以药物才能经脐得以到达病所，从而驱除病邪，促进机体康复。反过来讲，中医还认为很多种疾病都是因为邪气经由肚脐进入了体内而造成的。尽管有人对这一套不信，但事实却正是如此。我们几乎人人都有夏天贪凉光着身子睡觉而导致风邪经脐而入引起肚疼腹泻的经历。所以很多中国人夏天睡觉时，哪儿不盖也得把肚脐儿那儿盖上。外国人睡觉的时候盖不盖肚脐儿，我就不知道了。

至于女孩子们的肚脐儿就那就更金贵了。它要是受了风邪寒凉、燥热暑湿，不仅会导致消化系统的疾病，而且还会导致女性生殖系统的疾病。

所以，我就产生了忧虑：现如今露脐装风靡华夏，会不会给青年姑娘们的身体健康造成无穷的后患呢？女人负有生育后代的天职，由此会不会进一步导致影响了中华民族的优生优育、繁衍生息？我这种担心大概不能算是杞人忧天吧？

走笔至此，很自然地就想起了兜肚。

兜肚又叫兜兜，是中华民族的一件历史悠久的服装。在我们的爷爷奶奶们小的时候，一到夏天，他们几乎是人人都要弄件兜兜穿的。全身到处都可以露着，唯独肚子（更严格地讲应该说是上、中、下三脘穴与神阙穴，也就是上腹部与肚脐周围）必须得用兜兜给裹严了。穿的时候上边往脖子上一套，当腰往后面一系，方便的很。兜兜穿好之后，下面的那个尖角恰好还能遮住下体，既保证全身各处都得到了风凉，又护佑着肚脐别感受了风邪，还挡住下体兼顾了男女有别的文明，所以我觉得那真是一件简单实惠的好东西。如果上面再绣了花，也就给它增添了艺术性，使它成了一件艺术品。

然而，这么好的东西现在竟然几乎绝迹了。

可惜呀可惜！

单是这件事情，就可以搞个专题作一篇大文章的。限于篇幅，这里对此也就不便罗嗦。

有位时装专家说过，服装样式的时兴过程，是有着历史循环规律的周期性的。也就是说，假如共有五种服装样式ABCDE的话，那么，它们必定是不断地以ABCDEABCDE……的周期循环方式依次占据时装老大的地位，各领风骚若干年的。如果这是真理的话，那么，已经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兜肚说不定在哪一天就会突然浮出水面，一下子成为爱美的人们的时装新宠呢！

企业家们注意了，也许这里就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呢。

不信？权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扯远了。就此打住。

2003年11月1日至2003年11月6日初稿

2003年11月7日至2003年11月9日二稿

2003年11月23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