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知劲草

芦花白，秋叶黄。

每天中午饭后，我带顺儿去那个有芦苇的河堤。因为我的顺儿，常常嚷着要玩沙子。

沿着河提往上走，一直走到，一大片芦花的地方，那儿的堤上有密集的碎小石卵，河床里有绵柔洁净的沙子。提坝很宽，足有十来米，可以在上面无所顾忌的疯跑疯闹，堤坝下面，一面是大片的芦苇丛，一面是宽阔的河床，站在高高的提拔上俯瞰，初冬的阳光下，芦苇摇荡如波涛起伏；宽宽的河床里，绵柔而洁净的细沙一望无垠。

我让顺儿在沙地里玩，我则坐在堤坝的斜坡上，慵懒地晒着太阳，四周静寂如空，仿佛苍茫天地间，只有一个沧桑疲惫的女人，一个安静的孩子。很长时间里，我们没有一句话，各自沉默着。

天地静寂，只有一个疲惫沧桑的女人，一个默默无语的孩子。

人活着活着就忘了很多感情，忘了最初的心，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半躺半卧在这荒凉的堤坡上，只是晒着太阳。着初冬寂静的暖阳，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懒懒的，象一只蜷缩着身体睡觉的猫或狗，人活着活着就老了，后来就象一只猫或狗了。

或许生命本来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忘了，活着活着就老了。

寂寞生涯，苍凉人生。

晒了很久的太阳，站起来，走上堤坝，俯瞰那一片浩荡如流的芦苇丛，芦花，白花花的，正在温暖的冬阳下寂寂的开着。

远处，黄灿灿或红艳艳的树，正无声的飘零。

心里居然就吟起了那首试：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语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摆又很难尽，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踩着无声的落叶，沉默地走在黄灿灿的树下，叶子轻轻地落下来，我静默欣赏这悄无声息的飘零。每一片叶子都自在从容，不言爱恨，不言沧桑，不问来处，只道一声：奴去也！去也去得，从容地去，到应该去的地方，我俯身轻轻拈起一片叶子，耳畔仿佛想起梵音清唱：寒山鸣钟，声声苦乐皆随风，拾得落红，叶叶来去都从容……

或许，或许，生命的真谛就在这无声的凋落飘零里。

北风吹，雁南飞，黄叶舞。

十月底，秋末冬初。

郊野的冬总是比城市来的早，虽是深秋初冬，却已枯木衰草，灰天黄土，起风的时候到处黄叶飞舞，飘絮潇潇。

许多树都着上了黄灿灿或红艳艳的盛装，也有些树，半绿半黄或半红半绿，那是城市里街道上的树。

而农村的树已全然脱落了华衣，光秃秃，青黑瘦枯而倔强，梗着脖子挺着腰杆在寒风中凛冽。

灰白的天空寥廓萧索，田园里尽是枯枝败叶。

风一吹，地上便起了迷蒙的白雾，一个旋风又一个旋风，卷起一圈圈尘土，打着旋儿，贴着地面疾走。几只狗在野地里游荡。

茫茫荒野，遍地衰草，枯黄的草在冷风中一起一落地摇曳，韧而疾劲。

疾风知草劲，日久见人心，

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

这些天，我常常想起，那天在牛肉面馆里遇到的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一个智障孩子。男人年轻健壮，女人妆容精致，女孩痴傻，胖而臃肿。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男人和女孩坐桌子一边，女人则坐在女孩的对面，男人靠女孩很近，本来还算宽的桌子，男人的胳膊和脸偏偏朝向女孩，都要挤到女孩碗边，男人低头默默吃自己碗里的面，不时抬眼看看女孩，女孩埋头呼啦呼啦的吃，手大幅度地划拉着碗里的面，头几乎要伸进碗里，男人就只是看看女孩，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示，似乎只关心女孩能不能吃完碗里的饭，这很像我们带孩子的妇人，每到吃饭，总要盯着孩子碗里的饭食，关注着孩子能不能吃完那碗饭。我心里惊异着，这男子是女孩的什么人？而那女人又是什么人？男人和女人又是什么关系？夫妻？父母女儿？可是，这个臃肿的胖女孩看来有十几岁，那男的看起来不到三十，那女的妆容精致，虽然年轻却让人猜不出实际年龄。那么应该是兄妹三，可是，那男人和女人却是父母的姿态。男人无声默默关注，靠的那么近，粗壮的胳膊环形隔在女孩的面前，好像要圈起女孩，为她圈起一个世界来。那女人一边吃，一边说着什么，不时给女孩夾自己碗里的肉。女人说话，吃饭，给女孩夾肉夾小菜，心无旁骛，面不改色。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一点忸怩难为情的样子，没有一点不自然的表情。一家人，坐在那里专心地吃饭。神情自若，姿态淡定，稳稳妥妥，没有丝毫的不自在，那是一个正常的一家三口，就好像那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一切都正常！一切都在自然中！这该需要多强大的内心！多高深的修行！才拥的宁静和慈悲！而他们，分明是平凡普通的人。

那个女人白润的脸上没有一点风霜的痕迹，那个孩子没有一点自在大方，没有一点智障孩子的自卑和怯懦，倒是那个男人俊秀的眉眼里有有些掩饰不住的风霜，脑后也有许多白发。我想，一定是，那个男人撑起了一片天，承担了所有的风雨和寒冷，方使得那个女人养尊处优孩子自在无虑。我有些嫉妒起那个好命的女人。还有，那个孩子很快乐。

做一个傻子，有什么不好？她们的心灵单纯明净。真的，如果可以，就做一个傻子吧！

不是壮举，不是多么了不起的高尚行为，只是一个无声的陪伴，但就是这一个陪伴，使我们使在荆棘丛生的人世间，勇敢的走下去。

只要真心陪伴，一生守候，就足以抵抗人世所有的寒冷。

只要真心陪伴，世间所有的寒冷都会退避三舍。

只要在一起，世路上所有风雨寒冷都不怕。

只要真心陪伴，再尴尬，再难堪，再苦难的人生，也会从容走下去。

大西北的冬，寂寞荒凉！西北人憨直素朴，坚强诚信！

那么，那么，我要消沉颓废到几时？我又有什么理由沉睡不醒？

醒了吧！

或许我应是，一株劲草，风刀霜剑里，老而坚韧，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