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诗琢
八·名姓
子羽和两个姐姐挥手道别完奶奶之后，一起踏上了下山“回家”的路。
青草沐浴着阳光，空气里到处是暖暖的草香。于是每个人都深深地呼吸着。
“记得第一次带你上山的时候……”
“我知道。”子羽兴奋地说，“那天下着雪，还是子心姐你背我上的山。”
叶子心惊讶地看了看子羽，“你怎么可能记得，那时候你才多大。”
“我当然不会记得，是奶奶告诉我的。”子羽调皮地笑了。
而叶子心也笑了，只是她心里却酸酸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话虽然为子羽阻塞的心打开了一扇门，可她却并不确定那扇门所通向的远方真的好走。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肯定自己是在同样的路上走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也在靠近内心所及的风景。
子羽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然后看了看走在他身边的两个姐姐，“姐姐，你们在外面过的好吗？”
“嗯……”叶子飞想了一会儿，然后用埋怨的口气说，“不怎么好，每天都有好多事情要做，可没在学校里好玩。”
“你就知足吧！子飞。”叶子心说完又转过脸看了看子羽，“小羽，你知道你子飞姐现在在做什么吗？”
“在做什么？”
“记得一年前我说要送你子飞姐去学做西点么？”
子羽点了点头，“嗯！记得。”
“现在呢！她已经从西点学校毕业了，在一家蛋糕房上班呢。”
“那又怎么样！”叶子飞面无表情的说。
叶子心拉住了妹妹的手，“至少你做的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呀，对吧？”
“也许我做的都是你喜欢做的事。”叶子飞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做西点，但她知道那会是姐姐所喜欢的。她想她也许不必思考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因为从小她就习惯了被姐姐安排着生活，也早就习惯了去喜欢姐姐的喜欢。所以只要是姐姐喜欢的她就应该去喜欢。
也应该去厌恶着姐姐的厌恶，疼痛着姐姐的疼痛，梦想着姐姐的梦想。
“我想等我们挣够了钱，就回来自己开一家蛋糕房。”叶子心眺望着远方，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触到了那种温暖和幸福。
跨过一座漫水桥，就踏上了入村的道路。道路两旁都是杨树林，杨树林干净而阴凉。树林里有正在下棋的老人，也有正在玩耍的孩子。还有懒卧在地上的小狗和正在四处蹦跳的羔羊。
子羽看见树林消失的地方出现了一排排的房子和院落。
有袅袅的炊烟冒出烟囱，也有燕雀不时的飞过房顶。
“我们就要到家了。”叶子飞兴奋地说。
“是么。”子羽的反应显得心不在焉。因为他被身边的事物给吸引住了，他想他和姐姐们的家竟然在会这样迷人的地方，比他想象过的和描绘过的都迷人。
叶子心打开了大门的锁。于是家在子羽的眼前出现了。
子羽激动地走了进去，他首先看见的是院子里的一簇冬青。
“才修剪过的？”子羽看着那边缘整齐且有着蛋糕造型的冬青疑惑的问。
“是啊！其实我和你子飞姐昨天就回来了，我们把这儿整理了一下才上山的。”叶子心摸了摸那簇冬青，“好看吧！是你子飞姐修剪的。”
“嗯！”子羽边说边回头去寻找叶子飞的身影。
叶子飞站在房门口对子羽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来屋内看看吧！也很漂亮呢！”
子羽笑了，只是他看着敞开的房门又一下子想起了他曾经想象过的家和家人。他那跟随着思索而皱起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了，因为他马上打断了那窥向疼痛的想象。他想此刻他不应该也不可以收起姐姐们一路给予的开心。于是片刻的忧伤过后他用欢快的脚步踏上房前的台阶，然后走进了房间。
房间的客厅宽敞而明亮，子羽看得出这儿的好多东西都是新的，才装饰的。像淡绿色的窗帘，花格子的桌布，还有墙上挂着的时钟。房间里的家具虽然旧了点，但子羽觉得那是一个温暖的家所该有的或该留下来的颜色。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觉得，而他知道自己此刻所看见的一切都应该是家所应有的样子。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无法想象一个家会有别的更好的样子。
只因这是他所拥有的，所要一起参与的家。
“子羽，快来看这儿。”
子羽顺着叶子心的声音看去，只见叶子心的手里正捧着一本相册。他走近才看清楚相册的那一页里夹着的都是一个小孩儿的照片，而每张照片上都有日期，有的还印着‘百天留念’或‘一岁生日’的字样。
“认得出吗？”叶子心问。
子羽用手抚摸着那些照片，他觉得自己仿佛触到了彼时的时间，还有彼时自己的脸，“是我，小时候的我。”
“那时我们从这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所以我把你的这些照片都留了下来……”叶子心突然止住了话语，因为她发现那照片上有了一些湿迹，她知道那是子羽落下的泪。
泪又一次从子羽的眼睛里溢出，顺着他低垂着的眼睫毛流下，然后再一次的落在那照片上。子羽伸出手擦拭着那些已在照片上溅开的泪，“原来我和我的过去并不是孤独的，也并不比别人缺少什么，因为有你们。”
“而你现在才感觉到，让我们觉得好委屈呢！”叶子心伸出手去擦拭子羽眼角的泪，“不管以后我们分开多久，离得多远。我们之间都始终会有一种牵挂存在，不只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也是因为我们早已放在了一起的心。那在一起的心曾一起疼痛过，所以也要一起去挣得笑容，因为一起失去过，所以也要一起珍惜着。”
“嗯！”子羽点了点头，“我们会的。”
“所以以后不管有什么骄傲，哪怕是还没实现的骄傲，都不要忘了我们很愿意一起分享。也不管有什么委屈和烦恼，哪怕是还没发生的委屈和烦恼，也不要忘了我们都很想一起分担。”叶子心说完才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也已经湿了，“也许我们以后会因为成长而各奔东西，聚少离多，也因此很少甚至不会再回到这里，但这个叫做家的地方始终住着我们彼此相牵绊的灵魂。假如我们是一个个风筝，那么连着我们的线也始终绑在这里，无论我们飞的多高多远，都不会失去牵挂的根源。”
子羽的眼睛里依然有泪，只是那泪的颜色已不同，那是骄傲的颜色，为亲情的骄傲。
叶子心慢慢地翻开相册的另一页，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子羽的脸。
“她是……”子羽紧张地盯着相片上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他认得出那个被抱着的孩子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可那个女人他从未见过。但他又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他那抚在相册上的手在颤抖。
“是你的妈妈？”叶子心说着用手轻轻地擦了擦子羽那已汗湿的额头，“她很漂亮，也很爱你，和每个妈妈一样。”
子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他觉得“漂亮”和“爱”还不足以形容他所看到的妈妈的样子。
“妈妈姓秦，所以……你可以选择……”叶子心小声而缓慢地说。
叶子心看见子羽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望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我选择，是要划清我们的界限吗？又仿佛是在问可以吗？——我真的可以这么做吗？和妈妈一个姓，而你们不会因此去伤心？
“放在我们名字前的那个字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已经紧绑在一起了的亲情。至少这辈子不会。”叶子心看着子羽的眼睛肯定地说。
子羽拿起笔刚要在新作业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时，却停下了。他在犹豫着是否要和以前一样写上“叶子羽”。
‘妈妈姓秦，所以你可以选择……放在我们名字前的那个字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们已经紧绑在一起了的亲情……她很爱你，像每个妈妈一样。’子羽不停的回想着叶子心给他说过的话。
笔尖落下了。子羽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完成了一个字，就好像那个字很复杂很难写。然后他盯着那个字认真地看着，就好像是他刚刚认识那个字——秦。
他觉得他之所以要选择这个姓氏，绝不是为了要拼弃此前那个姓氏的爱。而是为了要提醒自己来自哪里，有过怎样的故事发生，又该如何去延续情节，有过怎样的路，又该如何去前行，有过怎样的缺憾，又该如何去弥补。
秦—子—羽。
“秦……子羽。”秦子羽看着湖水里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着，仿佛是在认识和接受一个陌生的人。
你有另一个名字吗？湖水！
我以为我走过的只是一段十五年整齐的路，我以为我要读懂的只是十五年无须猜测的风景。
可并非如此，他们告诉我我的故事开始于另一个地方。我也终于知道我的父母并不是自己曾经想象过的那么完美。以前我尽管会因为没有父母而觉得孤独，但我至少还能相信他们在离开我之前，已经用爱为我的生命建了一个温暖的“家”。可是现在我又要因为他们的抛弃而多一分寒冷，就好像一直栖息于暖房的心一下子被置于寒冷的郊野。
于是我的故事又一下子被延伸了，直至我的生命开始以前。于是我的风景又一下子变得复杂了，就像一汪突然被浑浊了的水。
那么湖水，你的心一定也有被激起波澜，被污流浑浊的时候吧。但你最后却总能够让自己重新变得平静而清澈。
那么，湖水！你愿意我和你们在一起吗？教我如何平静，如何沉淀——
在我想念亲人的时候，在我想念过去的时候。我不会带上我的负担，也不会带上我的疼痛，我只想安静地流下一滴泪，落在你们中间，成为你们的伙伴。和你们一起接纳生命的雨和雪，一起仰望天空的云和月。
在我对生活无所适从的时候，在我对情感无法把握的时候。我不会带上我的迷茫，也不会带上我的伤痕。我只想静静地坐在你们身旁，一边观望你们表面的平静，一边去想象你们身躯下凹凸不平的世界。
在我感觉灵魂迷路的时候，在我感觉执著的心渐渐失色的时候。我不会一味的苦诉，一味的失落。我只想静静的观望你们微波里倒影的皱褶的风景和皱褶的我的脸孔。然后在渐平静的水面上寻找你们渐平静的风景和我渐平静的笑容。
我知道你们会愿意的，湖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