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故宫私语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一滴一滴地打落下来润物无声，院中的杂草年年拔年年长，如今又有一人高了，然而十几年过去了，墙角的那棵无花果树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茂盛也不枯萎，倒不知在执着些什么。

“呵呵！”

我苦笑一声转移了视线，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这是奶奶生前住过的房子，那棵无花果树也是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种的，如今奶奶已经走了十几年了，它们还存留着，也算是奶奶活过的一个证明了。

奶奶不喜欢照相，留下的也就只有那张遗照，可是前两年屋里进了小偷，什么都没拿就拿走了那张照片，如今我的脑海中奶奶的模样已经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了。

“大侄女，回来了? 来来来，快让老头子看看咱们老陈家的姑娘是不是越来越俊了，哈哈哈！”

“大伯，年年回来你都是这么说的，这都二十年了！”

“哎呀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嘲笑大伯了，看大伯不收拾你！”

看着大伯佯装恼怒的样子，我捂着嘴轻轻地笑了，大伯还是像个老顽童一样用哄小孩子的方式哄着我，宠着我，让我觉得温暖。

其实大伯并不是我的亲大伯，只是左邻右舍关系十分亲近也就那么喊了，大伯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就和黄土打着交道，早些年的时候娶过一个媳妇，但是没多久媳妇就跟别人跑了，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后来大伯就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着，没个依靠。

所以每年的除夕我都会回来这里，看看奶奶曾经住过的房子也为了看看大伯，看看我也就放心了，爷爷和妈妈也能放心。

“大侄女，那你先和你奶奶说会话，大伯去给咱俩准备上坟用的东西。”

“好。”

我透过窗户看着大伯渐渐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湿了眼眶，哪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那一瓶酒几张纸钱就在手头边放着，走的时候带上就可以了，大伯他啊，是想给我和奶奶多留点时间，让我们好好说说话，可是他忘记自己也是一个需要叙旧的不再意气风发的人了。

我收回目光，又环视了一遍这间屋子，大伯收拾得很好，连屋子里各个物件的摆放都和一年前分毫不差，其实这也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大伯说要是挪动了什么东西奶奶回来就会不习惯，所以也就一直这样没有变过。

原本放奶奶照片的桌子现在空荡荡的，我总会望着它出神，好像那样能看到奶奶一样，照片没了，好像心也少了一角，不太完整了。

屋中央的那张大方桌是我们吃饭的地方，小时候只要一坐上桌子，奶奶都能变出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每次吃完我都会揉揉肚子傻傻地笑，然后奶奶也会笑起来，那时我一直以为奶奶笑是嘲笑我小魔王的样子，后来长大了也明白了，那是奶奶给我的宠爱，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宠爱。

奶奶特别会讲故事，每天只要她一空闲就会给我讲故事，好像永远也讲不完，讲小熊，讲小猫，讲小花蛇，什么动物到了奶奶那里都会成为故事里的主人公，有一次我要求奶奶讲一个小蚯蚓的故事，奶奶竟然也讲出来了，那时奶奶就是我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人，是我最崇拜的偶像。

“大侄女，该走了。”

“哎，好，来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走了出去，大伯就站在大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竹签编织的篮子，应该是装了纸钱和酒吧。

“大伯，走吧。”

我走到大伯跟前冲着他笑了笑，原本的抑郁一扫而光，负面的情绪就不要传递给大伯了，省的他又操心。

大伯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话，只是专心地走路，但其实我的内心是不平静的，年年都会如此。

奶奶的墓到了，我的心越蹦越快，好像快要跳出来一样，不知不觉中泪水模糊了双眼。

墓碑上的字是爷爷亲自刻上去的，一笔一划都倾注了爷爷的心意，而墓碑的下面我用爷爷工具箱里用钢锯条磨的刀偷偷划了两个字——墨儿，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它还在那里。

奶奶坟上的杂草已经比院子里的还要高了，杂草下面掩藏着一个小小的凸起，奶奶已经在这凸起里躺了那么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来过。

“大侄女，别哭了，你奶奶她看到了会伤心的，来，给你奶奶烧点纸吧。”

我接过大伯递过来的纸紧紧捏在手里，缓缓低下膝盖坐到了地上，拿出打火机烧了起来，心里祈祷着奶奶一定要收到这些纸钱。

大伯带的纸并不多，一会儿就烧完了，然后我就坐在那看着奶奶的墓碑，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多看一眼就能多满足一些。

“大伯，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生活，亲人应该在一起的。”

我转过头看着坐在我旁边的大伯，静静地说着，大伯孤独地一个人过着日子，没有老伴，没有儿女，就连除夕都不知道该去哪儿给他的爸妈烧钱没有什么念想。

“大侄女啊，大伯就不去了，这里就是大伯的根啊，大伯死也要死在这里啊，况且大伯还得陪着你奶奶呢。”

大伯的头发花白，背也驼了，脸上额上的皱纹痕越来越深，言语之间充满了沧桑，大伯也老了，究竟还有多少别离，我不敢想。

“大伯啊，就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人，喜欢这里的景，喜欢这里的一切。”

大伯的眼神有些游离，好像幻想着缥缈的东西，充满了留恋，罢了，就随大伯吧，这么多年了也没一次劝动过。

“大伯，回去吧。”

“好。”

回去的路上我们还是没有说话，大伯在前我在后，不过我的内心没有了不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不舍，明天早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又要等到下一年再来了。

回到家里，我没有开灯就在黑暗里坐着，良久，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去过了。”

“好，去过了就回来吧，妈妈和爷爷等着你。”

“妈妈，我快不记得奶奶的样子了！”

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又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墨儿，不要哭，奶奶若是看到墨儿哭会难过的。”

是啊，以前我笑奶奶也跟着笑，我不开心奶奶也就不高兴了，为了奶奶，我也一定要开心起来。

“对了，墨儿，你爷爷老念叨着院里那棵无花果树，你记得帮他看看。”

“好。”

后来，妈妈整理爷爷旧物的时候在爷爷的衣兜里发现了奶奶的照片，真的很漂亮，不过那时患了痴呆的爷爷竟然偷偷拿了奶奶的照片，当真是情之一字难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