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总让我魂牵梦萦。但是最近几年挺怕回老家的。也许是被网络上太多所谓的故乡情殇的文章吓怕了。一篇篇所谓的返乡文章,描写太多现在农村的凋零、村居的颓败、留守老人和儿童的孤独、农村生活的落后、民风的沉沦,想家时候就忍不住看,看完了心头更加被愁云笼罩。
我的老家在豫西山区,这片土地从我记事起就和贫穷变得密不可分。虽然它不能代表所有的农村,但至少也是一部分贫困山区农村的缩影。
现在老家确实不如我小时候那么繁华了。与当年相比,城市里面物质条件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在农村,似乎还是几十年如一日。虽然也翻新了房屋,硬化了路面,农田里面也实行机械化了,但是现代化的气息依然很少,高档的消费场所、自动化的便捷生活方式、琳琅满目的生活物品仍然和农村无缘,再加上定居农村的人越来越少,出门能见到的基本上都是暮气沉沉的老人,正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我在这个群山环绕中的小山村中出生、长大。单纯自然村人口有三百多口人,虽然山中农田匮乏,但是临近的自然村都离的很近,站在村口喊一声,邻村的人都可以听到。远近村子里面的小孩,都到整个行政村的小学去上学。放学和小伙伴们一起回家,走在没有硬化的泥土砂石路上,看着路边的风景,捕捉路边草丛里面的蚂蚱,甚至爬上路边树上掏鸟窝,村村相连的高音喇叭里面播放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走进村,村口有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一片宽阔的水塘,水塘上面游着一群群鸭子,池塘边蛙声阵阵。岸上的白杨树上拴着一头头黄牛。
村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青菜自己种,鸡自己养,鸡蛋都是自产自销;肉和豆腐有人专门到村里卖;村里有代销店(类似现在的便利店),供应平常的日常用品;时常有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到村里叫卖;木匠有两家,帮助村里人和附近的人做家居;有铁匠两家,帮助村里人打造种田的铁农具、家里的铁器;有纸扎店,为白事做纸马、纸房子、纸家电、纸人;有药铺,为村民解决病痛;有村办幼儿园,洋溢着小孩子们的笑声。

村里面每一家都是几代同堂,因为是同姓,且都是从同一个先祖那里孳生出来的,血亲最远不过八代,所以辈分森严,但也整体上像是一个大家庭。有须发皆白的曾祖辈的爷爷和奶奶,也有孙子辈的同龄人,其乐融融。每到过节,晚辈们都会向长辈们拜贺,长辈们都用关切的眼神和鼓励的语言期盼年轻一辈成长。
村里面的房子也兼具各种形态。先祖们筚路蓝缕建村时候修建的四四方方合规合范的四合院,青瓦顶,木立柱,泥土砖墙,大青石地板和台阶,高高的实木门槛,窄窄的青砖拱门,整齐的巷子。也有拱的窑房,也有新式的二层小楼。房子之间道路虽然没有硬化,但是也很平整,我用铁丝折一个推钩推动铁环走遍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二十多年过去了,小时候认识的长辈们和老人们,有一半以上都已经过世了。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也都离开了,有的到附近的镇上定居,有的迁居到城市郊区,有的在县城买了房子,有的在更远的地方工作,他们的孩子们也随着他们离开,或者在外出生,故乡的感情已经很淡了,如果是家里没有了老人,即便是逢年过节也不会回老家来。村里面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六十年代和之前出生的人,在农田和山上辛苦劳作一生,即便没有大病,但是也像磨损严重的机器,运转缓慢。铁匠铺、木匠铺、药铺、纸扎店全都停业,小商店里也只有几样可以长久保存不易变质的过期产品在等待出售,池塘里面的水早就干涸,堤坝年久失修,一排排白杨树也出售完了,很多农田也无人种植荒芜了,很多房屋无人居住也倒塌了,瓦房和平房上面留着一个个大洞。在村里面能见到的都是步履蹒跚的身影。

这个春节回家前,我已经坦然接受了我的故乡小村庄逐渐走向消亡的趋势,无力改变,就像是一个人不可避免的一天天走向坟墓一样。看开了之后,那就用平常心看待现在村庄的一切。虽然村庄整体上走向没落,但是有人的地方,即便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生活的地方,也还是有生气的。曾经三百人的村庄,现在留在家里的老人也就二三十个老人。农田里面的活儿,能做的就做,农闲的时候和茶余饭后,这些老人们就聚在村里的某一个角落,冬天在避风的温暖阳光下,夏天在遮阳的阴凉树荫下,打打牌,话话家常。
虽然孩子们都不经常回去,但是一旦回去了,都成为全村的焦点,谁都会来问问,来看看,就像一家人一样什么都聊一聊。我这次回到家,有些人家是我自己去玩,没有上门的都是他们主动到我家来,他们还保留着老一辈的热情好客和谦恭有礼,还依然有着家族的观念和荣誉感,笑容可亲,言语质朴,但是就是最纯正的故乡的味道。
人在,家乡就在。
亲戚们也都住在附近的村庄。地理位置、资源和环境好的村子,人口也还有很多,但是年轻人也基本上都不在家。我舅舅比我大十几岁,是他那一辈中有文化的人,他在和我聊天时候,不禁感慨:再过四十年,这些村庄可能全都不存在了。四十年,也就是他预计自己还能生活的时间。
听着这话,不免有点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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