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

午后，天气晴朗，河面上有风，河边树林里站着一个人，河中央有一小块小岛，岛上立着一只白鹭，生得雪白修长。

白鹭踱着步找吃的，不时转头看着岸边那人。

“你看这里都成什么样子了，水变浑浊了，河床坑坑洼洼，岸边连草都不长，鱼虾也都找不见了。”

它又看了一眼岸边那人。

“都是这些愚蠢的人类干的好事，疯狂地抽水，采砂，伐树，养鸭，修建游乐场…”

“…岸边那人长得可真蠢。”

那人看着白鹭，向河边走近了两步，又站住。

“它的眼睛真亮，嘴巴漆黑细长。为什么只有它孤零零的一只，它的伙伴呢？”

白鹭又开始踱步，它踱进了水里。

“看什么看，我又不认识你。”

“连只小虾米都没有，又要饿肚子了。”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啊，现在却落败成这个样子，伙伴们都飞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了。以前这里多漂亮啊，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铺着细细的白沙，鱼虾都清晰可见，岸边种满了杨树，树上栖息着各种各样的鸟，伙伴们都在这里安家，每日都有欢声笑语。”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发呆呢？”

那人在水边蹲下来，点着了一支烟。

“路不在了，桥不在了，人不在了，虫鸟鱼虾也都不在了，他们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我还要回来。他们呢？有没有回来看过。”

“那只白鹭找不到吃的吧，它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呢？”

一群鸭子挤挤扛扛嘎嘎叫嚷着奔过来，扑扑腾腾地下水了，那人看着它们微微地笑，白鹭却嫌弃地踱到了小岛的另一边。

一只刚刚成年的鸭子看到了小岛上的白鹭，忘记了划水。

“她…可真漂亮啊！”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她从哪来的，会在这呆多久呢？”

“真希望她能一直在这呆下去，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她了。”

鸭群笨拙地在水里打转，岸边撒着打碎的玉米棒子，它们轮流游上岸去吃。白鹭撇了这边一眼，又不屑地转过身去。

“怎么还有这么笨的东西，自己不会过活，还要人家喂养，关键还丑得要命。”

那人看着鸭群的憨态，不禁笑出了声。

“它们可真可爱，居然懂得排队轮流吃，虽然笨拙，倒也自得其乐。”

那只刚刚成年的鸭子吃饱了，壮着胆子游近了白鹭。

“你好，你吃饭了吗，你怎么一个人，你的伙伴呢？”

白鹭鄙夷地走远了两步，没搭理它。

那人好像想起来了什么，起身，从裤兜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捏在手里，看着白鹭，摇了摇手。

白鹭回头看着那人。

“他要干什么？”

那人把巧克力抛向了白鹭，白鹭惊慌地振翅飞起来。见那人并没有其他的举动，它又小心地落下来，走近那块巧克力，用喙啄了啄。

“这黑乎乎的东西真美味，原来那人知道我还饿着肚子呢。”

“刚还在嘲笑那群蠢鸭子要人家喂，现在我也要人家喂养了。”

白鹭抬起头，那人正看着它笑。

“嗯…那人长得并不讨厌，看起来还算英俊…”

“嘿嘿，这东西真美味。”

鸭子悻悻地游回来，这才注意到岸边那个人。

“他是主人的朋友吗，他抛给她的是什么好吃的，为什么都不抛给我吃？

“嗝…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忧虑呢？”

那人把烟头踩灭，双手插进裤兜里，看向远方，不经意间叹了口气。

“河水每时每刻每天每年就这样不停歇地流淌，它把时间带走了，把时间里的人和事也带走了，河流一定很充实幸福吧，一路上见过那么多的风景，一路上那么多的欢笑和故事，都和它有关，都有它的印记。白鹭会记得它，鸭子会记得它，见过它的人都会记得它。”

“若干年后呢，白鹭还在不在，鸭子还在不在，还有人会记得这条河吗，那时候，这条河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白鹭吃完了巧克力，向这边踱了几步，它看着那个人，它也看出了他的忧虑，它突然想跟他说说话。

可那人收回远处的目光，转过身，低着头离开了。

白鹭孤零零地站在水里，肚子总算不那么饿了，可心里却觉得怅怅的。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伙伴们都去了南方，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回到这里来。那个人呢，他明年会不会来？”

白鹭望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张开翅膀，朝南飞去。

河里那只鸭子呆呆地看着白鹭远去的身影，竟忘了跟上伙伴们的队伍。

河面的风停住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云里，四周都暗淡下来。那人隐没在远处的堤坝后面看不见了，白鹭也看不见了，鸭群也游远了。

河边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