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止我一个人经历这些苦难。

好梦向来易醒

这个世界没有人是不带伤的，看得见或看不见，而囡囡是遍体鳞伤。

囡囡是她的乳名，我们是学校里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自从分别许久未见，囡囡还是如往常一样看着温柔沉静，囡囡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她的事故。

囡囡说:“我讲的是人生，而你听的只是故事。”

①

囡囡说:“父亲，我听过许多版本的人，最终没有猜透到底是哪一个。”

七岁到十二岁，囡囡最快乐的五年。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家，从没想过人性是如此的丑陋，在她眼中所有的都是美好的，包括父亲。

每天放学后囡囡便会数着日子。

“周五快到了，妈妈就要来接我了。妈妈对我很好却又不好，因为她会把坏脾气撒到我身上，而又会买好多在奶奶家吃不到的东西，但为了这些零食，我屈服了。”

乡下的空气很好，有趣的也不少，囡囡是小孩子堆里最小的，每每到拿着一角钱两角钱去小卖部买东西的人总是她，小，就要跑腿，就要被欺负，不敢抗议，那是她七岁时知道的。

十岁的一个冬天，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在高高的大门檐上，红红火火的对联贴满了整个门边，囡囡和弟弟爬到平房上，玩起了游戏。从平房上望向胡同口，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和姑姑一起走过来，向着她们在的方向。

“小玉你看你看，那个人好黑哦，跟黑炭球一样，哈哈哈，太好笑了！”

这是囡囡对十年未见的名义上的父亲第一印象。

囡囡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问过任何人关于父亲。她不问，他们也不说。她只知道，小孩子都是爸爸妈妈生出来的，而她只有妈妈，这让她无法问出口，这份生来的自尊心，从小就有了。

过年会有许多好吃的东西，让囡囡顾不上去思考这个黑炭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他们说是父亲，可囡囡只顾着吃，压岁钱她连面都没见，就被奶奶收起来了，说是留着交学费。这个年就这样过去了，他走了，年也过完了。

第二年再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个漂亮阿姨，很漂亮很漂亮，比妈妈都漂亮。当时的囡囡把漂亮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

“叫阿姨！”奶奶对囡囡说着。

清脆的一声“阿姨”就开始了她们的故事。

囡囡听过素素说后妈会打孩子，瑶瑶告诉她后妈还会不给饭吃，而囡囡此时此刻觉得这个漂亮阿姨真好，尽管她没对她做任何事情。

晚上破天荒的父亲让囡囡和他们一起睡，漂亮阿姨问她妈妈长什么样子她好不好看？囡囡屁颠屁颠的找到老旧的相册，翻出妈妈的照片拿给她看，然后拿出一张送给了她。那一晚囡囡睡的很香，梦里有蜻蜓和漂亮阿姨。

第三次见到父亲是十二岁，是冬天，也是结束的冬天。

囡囡想要一部手机，可以上网的那种，就死乞白赖的求着爷爷奶奶买给她，结果她是得不到誓不罢休，生气的去了小叔家。婶婶对囡囡很好，她们一起看超级女生，一直到天黑，在囡囡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她所谓的父亲来了。

试图对她进行棍棒教育，让囡囡把他给骂了。

“你把欠我妈的钱还给我们！你不是我爸爸，你不配！”囡囡哭着喊着说。

黑暗的胡同里没有路灯，只有别人家房子里亮着的灯隐隐照着小路，囡囡哭着跑回家，他也回去了。她们一家人坐在屋子里，气氛压抑的喘不上气，然后他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囡囡鄙夷的想着，真没脸没皮。

自此以后，囡囡就再也没见过他。

②

童年的那五年囡囡是在爷爷家长大，十二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春节。她要陪着妈妈，以后都要。

因为初中囡囡去了县城，妈妈把囡囡接到她身边，开始了城里孩子的生活。

囡囡说:十三岁之后的三四年里是她一生的噩梦，她不愿面对不愿提及，她怕，特别怕。

妈妈来接她的时候坐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笑嘻嘻的样子让囡囡无所适从，她的噩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她一直都知道也许她会有一个妈妈家的爸爸，但没想到是这种关系。是的，他有家庭，有孩子。她们只不过是他欲望的一部分。

她受到过长达三四年的‘包养时光’，从来没想过一家三口在一张床上休息的样子，那几年里她都做过了。囡囡，男人，妈妈就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妈妈说那是父亲的爱，从那时候开始囡囡变了，变得小心翼翼，唯命是从，她害怕妈妈会扔掉我，所以她不敢说，不敢告诉任何人。囡囡不在是囡囡。

每次周末放假，囡囡都是最不开心的那一个，因为她知道又要见到那个男人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要活着，不能死掉。

男人会买来好酒好菜，在外婆家这个破旧的小房子里，她们一起吃着，她没有想过，生她的母亲会以这种方式爱她，从来没有。晚上她们一起睡着，男人的手毒蛇似得攀上她的背，向着她胸前凸起的小山前进，就这样囡囡被“爱”了每一个周末的夜晚。

听妈妈说，他会供她读书，直到高中毕业。

“你要听话，不会怎么样，这都是爱你的。”妈妈语重心长的告诉囡囡她的认为。

囡囡被“强奸”了，就在初二周末的一个夜晚，如同往日，一起吃饭等着被侵扰，等着时光。在囡囡喊疼的那一刻，妈妈立刻把男人推到一边，心疼的看着她，只有这一刻觉得特别想死。囡囡再也没穿过那件连衣裙，它让她感到自己脏，特别脏。

囡囡说:“有时候感觉自己好窝囊，废物一个，不会反抗不会表达，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廉价。”

十四岁囡囡开始堕落，成绩直线下滑，早恋，逃课，打架斗殴，唯独她没有和每个男朋友上过床，因为她觉得自己太脏。

初中毕业以后，囡囡没能进到高中，因为好学校分数高，差学校没钱交学费。说来也好笑，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还会有交不起学费的人存在。妈妈不喜欢打工，她热爱自由和生活，独来独往很自在。而男人终究是骗了她也骗了囡囡。

囡囡开始讨厌她，开始对着跟她吵，但囡囡始终是心疼她的，不然也不会每次发了工资如数上交给她。

③

2016年的国庆节，囡囡从河南一个学习班回来，很正式的和妈妈谈了“父亲”这个人，她问她到底谁是我的父亲？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一再强调那个名义上的人从来都不是囡囡的父亲，却没有认真回答过囡囡的问题。父亲是誰？囡囡无从知晓。

直到她做了直销（变相传销）华莱黑茶，正值国庆节，然后带我去了泉城，我见到了那个人，妈妈说过唯一囡囡信的话。

囡囡生平没有开口叫过“爸爸”这两个字，见到这个老人后，是怜悯，还是真的亲情感应，囡囡接受了他，她以前未来唯一的父亲。

父亲对囡囡很好，小心翼翼维护着她们之间的关系，但是父亲不喜欢妈妈，他想让妈妈干点什么，有固定的收入，而不是这样东一天西一天飘荡。奈何囡囡的母亲永远都成为不了那样的人，因为她爱自由，比谁都爱。

父亲后来知道囡囡在学国学，说得好听点而已，只不过是在幼儿园当老师，一个月工资少的可怜。可还能维持囡囡与母亲的生活，也真是奇迹！

父亲接囡囡和妈妈到了他的家乡，在那两个月里是囡囡过得最幸福日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很疼她，每天早上会起来做早饭给囡囡和妈妈吃，然后带她出去遛弯。她知道那只是父亲想给她买衣服的借口。父亲每天都在不停的吸烟，一根又一根。囡囡能感觉到他很难过，对她的愧疚感，是啊有二十年了，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秘密。他缺席了囡囡人生整整二十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都无从知晓，但是囡囡过得不好，他知道。

父亲是个老人了，却还在外打拼，年近七十岁，皱纹爬上了脸庞，皮肤还较好，头发白白的像雪一样，脸上有着时光的痕迹，挺拔的身姿还栩栩如生，但微驼的背那样刺目，岁月在父亲身上留下的痕迹，囡囡都看到了，突然很害怕，她会失去他。

父亲说：“你哥哥姐姐拥有的你都没有，我到底还是亏欠你太多，如今快要死的人了，我还能弥补多少。”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囡囡从他别过去的眼角上发现了泪珠，她知道，我带给他的除了惊喜之外，剩下的全是愧疚与负担。

父亲在谈话的时候问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囡囡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有些事情永远只适合自己知道。

原来以为，幸福这么近，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我们都爱笑，确总是掉眼泪。

元宵节过后囡囡回到工作的学校，因为父亲母亲价值观念不同，一个是真理不能磨灭的犟人，一个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浪人，她还没到七老八十，却享受了一生中所有的不堪。

囡囡又回到了那个生活圈，一个只有母亲和她的世界。

父亲说让母亲做点事情，母亲用她高尚的灵魂拒绝了所有不如她意的事，她说打工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出息，她更爱自由，肉体和灵魂的自由，囡囡沉默了，在父亲与母亲之间，我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她太辛苦，这半生没有为自己活过，即使囡囡知道她做过许多错事，但她还是放不下，她爱她比自己都深。

每逢节假囡囡会去看望父亲，当然，是偷偷摸摸的，让母亲知道，又要闹得她不得安生。父亲一直在告诉我，如果我这个样子，会毁掉一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与期望过这一生，永远当一个傀儡。

不管对母亲发多大的脾气，囡囡说的话从来没有她说的半句难听，她太无能，让灵魂告诉自己必须要听话，即使那不是她所愿，因为母亲一个人太久，她不能丢掉她。

她把自己活成了别人。

④

囡囡平静的向我描述着这些事件，像是在讲一个又一个别人的故事，我用几千字描述出这些个故事，而你们看到的是囡囡所过的二十年。

小时候以为长大后就可以做自己，再也不用听大人的话，开心就笑，难过就哭，活了许多年才发现，那简单的事情，太难了，比我们去出卖自己都难。

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我们被生活磨掉棱角，但始终不要忘记，我们是自己就好。

囡囡让我我看到的不仅仅是社会的腐败，还有人性的丑陋。

囡囡说“母亲从来都比她自己更重要，就是她的这种认知，导致一次次受到伤害，她辜负了所有人，但从来不会辜负母亲。”

囡囡的母亲是一个开朗的女人，生下囡囡，就开始承担责任，照顾孩子，照顾老人，她的前半生就是这样过来的。她不喜欢被束缚，从而也没有一份固定职业，她懂得很多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半生。她的世界就像另一个国度，而囡囡是那国里唯一的公民，俯首称臣，唯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囡囡说:“我没有怪过她，从来都没有。”

她成为不了她眼中期望的样子，但她在努力做，甚至在讨好，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丢掉了自己。

看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林弈含说到：人们可以报复邪恶的方式几乎没有，甚至，市面上的心灵鸡汤宣扬着和解。多少创作声扬原谅：“我讨厌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和解，我很讨厌原谅，非常。之前有关于慰安妇阿嬷的《芦苇之歌》，或是很多电影在结尾都会放上一个新生婴儿，象征新生，我看了就很生气，很多事情都不能得到新生，死掉的就是死掉了。”

后来囡囡母亲有了信仰，刚入门的佛教徒。她开始读佛经，念阿弥陀佛，听净空法师讲课，她开始忏悔，所有做的一切……她一直告诉囡囡，过去的要释然，但每次提及这些事情，她却从来没有让过步，以一种极端的思想抵制，在囡囡耳边喋喋不休的讲述着所发生的一幕一幕，几乎所有都是囡囡的错，囡囡不该要找父亲，不该不听她的话，不该再提及自己受到过的伤害……

每每触碰到这些话题，都是没有结局的收场，囡囡的母亲从没有觉得自己有问题，而全都是别人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没有达到她心里期许的样子。

囡囡说:“我放过了他们，却没放过自己，就像林弈含说的那样，有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死掉了就是死掉了，没有新生，就像伤口在自己身上，别人永远都体会不到它的痛。”

我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但我们用一个个美丽的故事，看到了丑陋的人性。

囡囡用自我麻痹的灵魂束缚自己，对一个孩子来说，她要怎么去责怪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她只能责怪自己。因为她不得不继续活着。

这世界有太多房思琪的朋友，她们从不认识，但境遇惊人的相同。

苦难来临的时候无声无息，把你陷入爱的泥潭里面，走的悄无声息，而你，只能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囡囡说完这些之后，开心的笑了，但她的眼眶里溢着不能掉下的泪珠，我知道这是她对自己的克制。

我多么希望她可以不要背负这么多期望，以爱的名义装载苟且的欲望。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再被束缚。

你要知道，我们一直在路上找自己，终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自己。

囡囡说:“父亲，今生无缘。母亲，今生相伴。”

囡囡啊，你终究是太善良，牺牲自己换来别人一世安宁。

也罢，你告诉过我。

生而为人，从来都不是一马平川，前路漫漫，山川沟壑，走过才算完整的人生。

⑤

囡囡是化名，但故事是真实的。

我希望不论怎样，你要快乐。

但我要告诉所有经历苦难的人，你不可以用你的梦想和人生去交换你的孝敬之心。

这是一个并不是平等的世界，孝顺是建立在人格独立和人生可期的基础上，并不是用你的余生去交换。

我希望你，余生要做自己。

当然，你可以浪迹天涯，但也要记得回家，做你该做的事情，过你应该有的人生。

你可以孤独，但不要固步自封。

余生还长，唯愿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