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如海,我床如舟,飘荡在这未知里了。
世上的一切与我都没有了关联,终于推开推远。我是谁的我呢?谁是我的谁?大抵的此刻,除了父亲与儿子的呼吸,一切都不属我,我如大赦般欣喜,只是没有长啸而歌。
昨晚回来,隐约的暮色里,车灯的扫描里,见一线残雪贯了南岭,如长臂展开环抱了几个小村。小村在等万里归来者,我只是潜伏的浅归,好歹它也没拒绝收纳。
慢慢里,对着半生不离心怀的小村,也感陌生了。故人还在,亲人平安否?每每深情的呼唤在夜半枕上响起,家园与兄弟如在千里。我必须归来做寸步不离的陪伴,我一定得停下一切做衣不解带的伺候,才是真的大孝吗?那时曾提剑问天,想做天下都服的英雄,现在发现自家的亲人都不认可,空空的啸傲里徒增笑料。
近年了啊,哪个小村都有归回的人,大多提包而归,归时蒸馍的炊烟正袅袅起,看着的人想起南方的江上了。他们都像我,在此地怀念异地,决不会珍惜眼下的东西。我恨自己了,难道非要在失去后才想法追念美好吗?
让一切都走远,我不希望任何人的打扰。小村旧门,柴火小院,点一串串灯火迎接和过着我的新春。庭前新草,堂上老父,年年的对照里,寻常门户寻常燕,春来着,日子照旧着。爹说春天只在我的笔下变换,我们的大门可是几十年没换。
但老迈如他,看见门前小杏吐白,花瓣如白母鸡的羽毛,也不是眼光发亮,顿了许久吗?
我怀疑他厚厚的棉袄里,近九十的胸膛里,那颗工作不休的心脏的一隅,一定还留存少年欢欣的因子,不时地被刺激着。
他念叨远方的人,四川的,福建的,广东的,澳大利亚的。我想偷偷问他,我当年只身西北的日子,他老人家想过我吗?我最终没有问,他想了也不承认,他顽固到至高的境界了。
十一年前我写了《故园春事》,报纸发出后,标题下挂了一盏红灯笼。我拿着和父亲在太阳底下看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三十年未曾回归,而当时归乡如十六岁的近接少时,离开时却是真实年龄隐瞒不住的苍凉悲壮。漂泊里回望,归来后出发,我这一舟遥遥,不是也得靠岸的补给吗?
我真想出海再不归来,江海余生,任它东西。看窗户,虽已近明,却是更黑,看起来大霾压顶,几乎要拒绝太阳了。深不可测的长夜真如无垠无底之海,闭上眼任它汹涌荡摇,世界也无非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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