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

作者: 独步走 | 来源:发表于2018-11-20 01:21 被阅读8次

望江南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春雨依旧而至,江南一片烟雨氤氲,丝竹轻吟软语呢唱。这一片水乡阴柔之色,靡靡之音,就这样掩盖了一场屠戮,明明山河易主,天地倾覆,却又明明眼前是这样不动声色的小桥流水人家。城北显赫荫族晋霖阁老府一夜之间倾覆,因是据说是从周朝的文人发迹,三古旧朝的文臣至首宰,到如今颐武王朝,历三朝一十二世,曾出有两任帝师,三世首辅,及至今朝亦有太子傅,门生位及人臣的荀阁老,荣宠恩荫至其嫡长孙女出世之日便获封晋霖绾姝郡主号,赐赏随礼堪比亲王受封,其殊荣即使皇室庶出帝姬亦未曾及。然而这样的荣耀门楣及至破败亦不过是一夕之间千余条人命死离生散,留市井一段唏嘘谈侃之资。

      自上次醒来,大脑一片混沌,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一切没有一点明晰的迹象,不管怎样的努力,或者是各种的猜想,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的线索能将三天之前的任何事情想起,或者是说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是谁,简直能把我逼到绝处。太多的问题在大脑里反复的翻滚着,然而始终是困顿的找不出任何决口能将所有问题卸下,终于在精疲力尽之际,主要也是在身体饥渴难耐之际,一切豁然,过往如烟,一时之下难以成形解惑,不如先苟且寻生,过往种种终不如脚下之路来得实在。在我就要饿晕在破败的山神庙神像背后之时,芸姨将我带回了家。不记得了任何事情之后也一直是混沌的,找到我之后芸姨的神色形容,成为我现有的第一个记忆,她五官精致娟秀是温柔好看的,神色里满是关切欣喜又似有悲伤,只是我实在意识涣散听不到任何话语,再醒来,已经在她家中。

发现我失忆后,她掩面而泣到院中坐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告诉我发生的事情。我叫晏宁,家中遭难,双亲已逝家中也再无亲眷,如今是个孤女,她是我母亲的金兰姐妹,夫家也遭了难剩了孤身一人,以后便是只能与我相依为命。即使是失忆了,当她说到我双亲已失的时候心中犹如一阵雷劈,她见我神色不好连忙安慰到:“过往一切于今后徒增伤痛罢了,忘掉了也好便不必再想起,万幸你能劫后余生,又有天可怜见能让我寻见你,从此你我相依,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吧。”

“好……”实在是一时头脑混乱,心中百感莫辨,口中胡乱应承着。

      芸姨绣工了得,又善酿酒和制作一些糕点,她带着我在闹市街支了个茶水铺,就着糕点卖些茶水和自家酿的酒水,得闲时就接些绣活。绣工我是实在力有未逮了,便在酿酒,做点心上很是用心,虽不如芸姨手艺,却也在日渐长进,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偶有拮据但食能果腹,衣能保暖,还算舒心,要说有什么艰难的,实在是那些上门的媒人。街上好事的姑婆,成日的想尽了办法要芸姨嫁人,最近竟也有找我的。可芸姨是一心为夫君守节的,我浑浑噩噩的连自己从前都想不起,婚嫁之事我们实在是全无想法。日子久了便开始有些风言风语四起,周围人神色怪异。还有些地痞无赖各种试探,但芸姨总有办法能给他们碰软钉子,自我暗暗观察的结果来看,如此艰难处境之下,我和芸姨能两全,也还要多得茶水铺对面的巡城御史府。芸姨的绣工多半接自这家,且我们每次做的点心多半是要留部分给他们家的。御史夫人更是时有招芸姨入府叙话且次次都由府上近侍亲自接送,这些市井里也都是传得人人皆知的。且回回,若实在是有泼皮无赖难缠之时,便恰巧会有巡城军路过替我们解围。这其中的关节,我的理解是芸姨心惠手巧,结识御史夫人这么个好靠山,实在是受益颇多。

随后是江南的五月,一直烟雨靡靡,茶水铺的生意很是清凉,都是靠芸姨的陈酿酒水和绣工在支撑,我也想着能寻些其他生计,于是也帮着临近的纸伞师傅糊油伞,或者桥西街的染坊浣纱晾布,没能有余钱但能混得饭吃,好过空吃芸姨。混迹在这条小小西塘两岸,也就结识了一些人,耳听目见的开始去认知身边的一切。艄公阿梢叟是个看起来快有六十的和善老人,带着十二岁的小女儿阿莲过得很是疏离,他们不太参与街上的行人活动,与两岸的人接触都是因为必要的交易,他们不停摆渡着从这个渡口到另一个渡口的人,都甚少与人交谈,但对谁都永远是一副拘谨笑容满面的模样。

这半个多月来我讨的活计比较多,常常需要穿桥两头跑,偶尔还会夜归,次数多了与艄公打照面也多,数次夜归还多得他打盏随行,我心中自然有亲近感,来去的时候都不由张望往来的渡船,雨雾再深,我竟总能一眼寻见坐在船尾捧脸含笑的阿莲,或是在船头撑篙的阿叟,每每也是忍不住满脸盈盈而笑,和芸姨迎我归家的神情一模一样,烟雨朦胧之下的渔光与芸姨檐下豆灯有着比暖阳更真实的温度与光芒,我想从前之于我终究不可追,但在此间,这渔火与豆灯便是心之所依。

人有三六九等,伞也有精贱之别,只是似我这般为了三餐果腹终日奔波于街市之上着实见不着传说中白玉磨润的手柄,丝绸伞面,还什么玉骨铜漆,琉璃浆。只是虽是简单油纸,光秃着竹骨,棉线的粗油纸伞,并不粗制,我眼看着余阿伯将一段段小腿粗的竹段细细片成不足半根小指细的伞骨,还要保证伞骨坚韧,每骨细细打磨抛光,要做伞撑伞柄的竹段都要细细去挑,更有后续上棉线,糊浆上纸,一把伞制好得十几道工序,街上也尽是这样的粗油纸伞在替人遮着雨,倒是未见过玉柄的绸伞,如此我也就更想不通了余阿伯家对面住着的红漆雕栋楼里朱掌柜的鄙薄,然而这鄙薄连同街市上的人和余阿伯自己都是认同的。可是朱掌柜家的三小姐沅芷就很好,她很清秀也很文静,对人都是温柔有礼的,朱家门户紧,这些小姐千金们几乎不会在街道上出现,只是偶有她们出游在江边亭廊上歇脚,我跑腿的时候曾两三次遇上过,她不会像旁人那样嫌弃穷人粗鄙驱赶,而是会和善笑笑,腼腆地表达歉意,大概因为这个模样实在可亲可爱,我每每看她都很喜欢。桥西街里都是些作坊,染坊家的阿青也是腼腆的,可爱的,却不像三小姐这样每每静静的就将我的目光注意力全吸引了去。

      江南的烟雨真的是太过缠绵,三月醒来到现在,能见阳光的日子都是十根指头能数得清的,衣服都恨不能用炭火烤干,可惜干木炭也是难得的。这霉湿日子着实是难受了些,但每每奔行在市井间隙,偶尔抬眼尽是水墨丹青之色,杨柳堆烟,春花绽颜,白墙黑瓦的亭台楼阁,一副离世脱俗的诗文之色掩尽是人间龃龉艰涩,市井之下的市侩浮华。小巷深处有的不仅仅是一户户院落别致的人家,也有着辨不清的是非密辛,通常这些事情上我倒是不算迟钝但也不是很愿意去知道,多数时候是充耳不闻的,不过混迹的时间久了也有些相识的人诸如朱家三小姐,阿青和余阿伯家呆子书生余伯期,事关他们的话,我还是很感兴趣的。阿青对书呆子余伯期的心思从我第一次见阿青送染布到余阿伯家就已经是确定得分明了。彼时我正在院中按余阿伯要求糊着油纸伞,百无聊赖间偏偏瞟见到阿青凝望着呆子余伯期侧脸出神,但见她目光明亮,脸色微红,这幅景象不知为何就如同朱三小姐的沉静温婉会吸引我一样,那副神情的阿青也莫名地吸引着我,甚至仿佛我是确定知道那刻她的心跳加快,脸颊微热和心下的欢喜。可惜书呆子余伯期对这样热烈真挚的目光全然是看不到。于是在之后余阿伯家帮忙的时间里,常常能遇到阿青,对着心下钟意的人可惜对方却是一个对各种目光神色心意表达全然不能理解的呆子,我也不例外的每次都看尽阿青脸上的明媚转向黯淡,一次次的黯淡之色下全是不能言说的辛苦酸涩。所以每每看到余伯期,尽管旁人眼里尽是他温厚儒雅,孝顺守礼之类的,我却总觉得一阵憋气。阿青那副神情虽是吸引了我,却也确实怒其不争。

    “阿青啊,其实认字写原料单子这样的事情我也是会的,要不以后我来教你吧……诗经,戏文我也是懂的,我可以讲给你听……”实在是看不得阿青脸上的黯淡无神,我转身背对着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的继续往支好的伞骨上糊油纸。

      “……阿宁……昨天刘阿婆又来我家了……阿娘好像很中意这个人家,我该怎么办啊?”

      “要不问问余先生吧,他读书多,道理也懂得多……”

      “阿宁!不是的……我,我……他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或许还会劝我听从父母之命…我并不 想听道理……”最后一句阿青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了,可这是第一次我听到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或许是这样子低微的表达太过委屈,不知为何我突然就觉得心中一阵窝火。

      “你就在这等,我去问。”

      “阿宁……别,我要回家了……”

      “你给我坐在这!等我回来!”按住阿青,我径直冲到余伯期书房外。

      “余先生,我有事需要请教,能请您来院中说话吗?” 书呆子规矩多,要进退有度,要坦荡磊落,所以我直接请他来院中说话。

      “是晏宁姑娘,请稍等。”书生转身带上门和我一起来到院中,“请讲。”

      因为是个书生大家平时尊称他为先生因他读书多,且循礼守则看着老成稳重,其实也就是二十岁的少年,可每每我见他的样子,只觉得腹有诗书气自华简直骗人,这气是老气横秋才对。

      “先生,是这样的,有人上阿青家说亲了,她的家里似乎很愿意,但阿青并不乐意,她现在很烦恼,该怎么办呢?”

    “这……实在是阿青家的家事,婚姻之事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实在不应该由外人去置喙……”

    “那个,”果然是这么句话,我按了下额头强压下了不耐烦,实在是觉得多余这一问,“那个,多谢先生了,阿青在门前等着,我送送她。”一回头正正看到阿青的衣角在门沿一闪不见了。

    “…晏…晏宁姑娘且慢。”

      “……你说……”这边被叫住,又担心着阿青,我只能扭头瞄一下门口,回头看一下书生。

      “……听说最近去你家提亲的人也不少,不知……”

      “……”他这一句不知我等了老半天也没个下文,敬他是个读书人我也不能发作,只好匆忙回道,“芸姨替我作主呢,余先生多谢了,院里纸伞都糊好了,芸姨等我归家,我先告辞啦!”

可到底是没来得及,等我追出院子阿青已经不见了影。

      或许是阿青脸上失落得太令人心疼,这一晚回家一路上都觉得心里不痛快,回家芸姨一眼就看到我脸上神色,奇怪地问:“这一脸不痛快是怎么了?”

      “芸姨,你说女子为何要嫁男子,你看看这些嫁了人的张婶,李阿婆,就连那么美的月娘她们都并不开心啊,阿青就那么想不通还偏偏……就连朱三小姐上次见她似乎也是在为个什么郎君暗暗神伤……”

        “阿宁,事关别人清誉,朱三小姐的事不可再提……旁人的事不必去替她烦恼,世上的因缘际会,人与人各不同,因人心所向不同,你看到是不幸或许未必是事实,要知道既然是人人趋之向之必定是其中有着不必与人语的美好与美满。”

        “那芸姨是见识过这样的美好与美满喽?”

        “嗯……”灯火下,芸姨点头那刻的神色温柔坚定,美得明亮。“阿宁,虽然如今混迹在市井,你见到的尽是些艰涩囹圄之事,可阿宁你也要相信世上是有两心相印的美好,世间的繁华寂落人海茫茫里你眼所能见耳能闻满心所向不过这一个人而已,即使是灭顶之日,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生死何惧,你满心满意是追随他罢了……”

        “芸姨……”眼见芸姨陷入思绪已深,最后她说的生死追随吓得我赶紧打断她。“芸姨…我想知道我父母,姨夫家遭的什么难?”

        “……阿宁,你醒来后至今一直在适应现下的生活,也适应得很好,过去的事情即使告诉了你不过徒增烦恼,我不愿你苦陷于过往,而今的烦恼,你要相信,我必尽竭力保你平安喜乐,姻缘之事上不是你愿意的,我绝不应允,也绝不许你自苦。”

      “芸姨……”

      “不早了,快休息去吧,阿宁,我……近日御史家绣活比较多,我着实是累了……”

      “芸姨,我知道了,您早点歇息,以后我不会再问以前的事了……”其实往事于我实在如同云雾般看不透,摸不着不过是见芸姨方才才是分明困于过往的神色,我想大概不记得也好。

       

        长孙府自荀氏覆灭之后如同被卸去了利器盔甲的困斗之士,朝堂朝野处处受尽敌对势力的压制,虽然还有着御史令和长孙皇后的根基,然而谁都知道如今的皇长子是镇国将军府出生的晋夫人所出,对比业已成年战功赫赫,实握兵权的皇长子,皇嫡子不过是六岁稚童着实难堪大任,守嫡之争本已步步维艰,失去荀氏的长孙府更是雪上加霜。

        “公子,近日朝堂上镇国公已是处处压制,我们实在是处处受人制肘施展不开,荀氏旧势,明面上的已经全失,如今在暗处的也有被肃清之势,不过已查明确定是萧氏在主导此事。”

        “萧氏……萧韶……吩咐下去行动要加快,阁老门下多是贤能之士,该为国所用,如今便是倾尽我力,务要尽保。”

        “是,只是单单查出主谋为萧氏我们各处的暗线已是折损严重,恐怕结果不会如我们所愿……”

        “……吩咐各处暗线不得再擅动,发觉有异者即刻撤离……”

        “是。只是这样,那荀氏门人不管了吗?”

        “呵…自晋霖往南疆方向,广而告之萧氏有举世奇珍掠自南照,将献于王,但此事不可与长孙府有关。另外将荀氏门人尚存于世者名单,想办法交于南阳隐真道人手中,此人昔时不仅曾数次受恩于阁老,对阁老尊德学识皆是敬服的。其人门下弟子皆武艺不凡,江湖人更便于行救,切记,此事亦不能为人所察!”

        “是!”

        “……晋霖御史那边如何了?”

        “线报一切安好,只是……”

        “说!”

        “近日,萧韶仿佛是在搜寻一把团扇,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团扇,不知是不是有意但已接触到郡主附近……”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报!”

        “公子息怒,是今日才发生的。并不是萧府的人直接出面的,与郡主也并未有任何照见。”

        “吩咐下去马上安排她们离开晋霖,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姝儿不能有失,你马上去办!”一向温文而雅,永远淡然泰然之姿的人,若能失态必定是天大的事了,只是这些事往往和某些人相关。

        “是!”

      一睁眼就看到芸姨坐在我床前,不禁看看窗外,不知是几更天但确实是天色漆黑。虽是睡眼迷蒙,却也知觉到事有不对。“芸姨,怎么了?”

      “阿宁,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就要搬走,你快起来收拾一下。”

      “……”愣了一下我反应过来芸姨的意思,“为什么,芸姨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什么事,只是我想起想带你去山上拜拜菩萨,早点去更好……”

      “……”望一望窗外的天色还有几颗亮星,我只想说,这样睡不足的去拜到时候菩萨面前睡着了真的好吗?

        “阿宁,快醒醒,听到了吗?”

        “芸姨,不能再睡会儿吗?”

        “我叫好了马车,一会儿车上睡……”

        昏头转向一切收拾妥当,坐上马车到了渡口,才突然觉得不太对,去往晋霖附近的山,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得三四天行程,若要赶早,提前一天神清气爽的去不就好了,凌晨赶路实在是不必要,而且车夫并不是平日街上熟识的,倒像是巡城军中,常常暗中关照我们茶水铺的大哥,说是去山中小住,可芸姨分明是带尽了细软。

        “芸姨……”

        “阿宁,有什么路上细说,赶紧帮忙。”

        “……好。”虽然心下满是疑惑,但还是按芸姨的吩咐照做。待静坐船头,天蒙蒙擦亮,山烟水染的墨色江南,此时不过渔火两盏,星辰两点,望着渐行渐远的桥头岸线,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空落,余阿伯那里天明不能去帮忙了不知道他能不能马上找到帮手,阿莲若是再不见我晚归的身影不知要点盏到几时,朱三小姐去杨柳岸歇脚的时候,满腹心事无可言说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替我插科打诨逗她一笑呢,还有阿青……算了,阿青那件事我在或不在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感觉,芸姨是要带我远离这里,或许再不回来了。

      “真是奇了怪了,你说这芸娘,晏宁,娘俩是怎么了?居然连夜卷铺盖走人,是躲债?”

      “谁知道呢,本来也是来历不明的人,说不定是哪家出逃的小妾丫头,你看那芸娘平时的做派,那模样,能像她说的是普通山野人家的……”

      “哎哟哎哟,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我看就是!就是!”

      坐在江堤的凉亭里歇脚的朱三小姐,也算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只是朱府虽然富庶一方,在晋霖城这样满地是权贵绅豪的地方,也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商户,加上并无士族的背景,仕农工商的等级排序中,一直也不受上流阶级的接纳。可朱元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商人,凭着倒腾各色奇缺奇珍供王公贵族们消遣的本事,硬是结交了一色贵胄子弟。他心下盘算得明白,若仅仅是钱货交易,他还只能是低人一等的商贾,要使家族的社会地位真正的提高要靠与这些贵族结姻亲。于是他一方面不惜代价去结交那些有着族荫的贵族子弟,一方面制造各种机会让儿女们与这些权贵们结识来往。 

        三小姐虽排行老三,但是是嫡出的小姐,性情容貌上也是在朱家一众小姐中顶尖,朱员外对她的期许自然远胜旁人。可惜三小姐在一次豪门宴饮中结识到逍遥侯爵萧韶,从此芳心暗许。可偏偏这一位侯爷论背景着实尴尬,是前朝王族一败落旁支的后裔,虽得免于朝政之难,但姓氏背景决定了他在当朝绝不会有用武之地,侯爵之席也全赖于开朝元期始祖皇帝为堵悠悠众口,笼络人心所赐,令多少奋力建功立业望求拜官受爵的志士眼红或不齿。或许是朝廷为了照顾这些有志青年的感受,虽保留着侯爵之名,却在实质上一再裁夺萧氏用度受饷。无奈之下萧府暗投商道,谁知竟发展至今日局面,萧氏之货通南至南洋,北上戎疆,东及东夷,西进西岐,朝廷力有难逮之地,萧氏的生意却可以畅通无阻,而朝廷所得的山河地势详志,既不是来自兵部的边防巡军志,也不是来自户部的户籍制地图,而是萧氏的货通南北图。这样的势力朝廷既忌惮又想收归己用,萧氏则一直韬光养晦地与朝廷周旋。另外萧氏出美人,自开朝以来,萧氏也有向历代皇帝贡美女的旧礼,代代君王侧必有国色天香,且必出萧门,君王们忌惮,萧氏的美人从未有高品,甚少有能诞养皇嗣的,即使是如此却也从不乏萧氏美人艳绝六宫,受恩宠绝胜的绯闻。即至这萧侯男儿之身,也生的一派风流倜傥,举止之间似有仙人之姿,半点无商贾之俗色,权贵之霸凌之气。也自然惹得多少名淑贵媛空付相思。

        话说这边三小姐正坐在郊外凉亭散心,也正自为今日晚宴上会否得遇萧公子,若果真遇上该如何攀谈结交陷入苦思之中,忽然就听到一旁的仆从之间的搭话,这些丫鬟姑婆的碎嘴是非,她也是见惯了的,一般都懒得理会,只是这芸姨和晏宁她是有印象的,生得秀致,性子也较一般市井小民要沉稳有度,像是读过书的人家,只是不知家中出了什么变故竟落得抛头露面讨生活的地步,晏宁时常在街市走动,难得的是没沾染半点市侩谄媚之姿,也从不露粗鄙薄俗之色,倒是自然有一派坦然真诚做派,尤其每每在凉亭巧遇流露出的好感与亲近,三小姐并不排斥。这会儿听到的闲碎之言,令她不由分神想起晏宁每每盈盈而笑的样子,转念一想左右人是已经走了不如好好想想晚宴之事。

       

        这晚是晋霖御史家老太公作寿宴,不多不少八十八岁寿辰,这位太公据传是先皇帝年间的晋霖府丞,与当年的荀阁老是同僚,坊间有传两家有过从甚密的时候,只是不知为何,这位太公退职归家之后,其后人并未与当时如日中天的荀氏相交。有人说这便是御史的聪明之处,也有说,原本御史太公就不是与荀氏交好,而是当年的荀氏为攀附权贵一时的振宁王,主动向当时还是晋霖府丞的太公走动。可谁曾想振宁王贵不过三代,所以荀氏与御史关系也就疏远了。而那位振宁王对太公有提携之恩,沦落到最后府第凋零竟只剩下了一个孤女虽蒙当今太后垂怜封了个郡主头衔。可惜家道没落是事实,这郡主头衔也没能换到荀府的聘书。坊间私传这位郡主是个美人,只可惜一心孤掷在荀家小公子荀濯身上耽误了终身。荀氏族灭后,这位郡主也人间蒸发。有人说是殉情了,振宁王没落,这郡主娘家无人,流言又传她与诛族的荀氏相关,以致一个挂着头衔的郡主失踪竟无人过问,便是皇亲一旦没落不过如此,一时间引得坊间不少唏嘘。因着这振宁王府,当年荀氏落难,御史冷眼旁观所以反而最后能免于牵连。

      这样的宴请,按理说是排不到朱员外的,只是碰巧去年太公病重之际,托朱员外寻了一副救命药材,这药材着很费了朱员外一番力气得到,所以有了今日座上宾的待遇。入席后三小姐一边偷偷听着这些私密侃谈,一边悄悄留意着宴饮主席那边零散出现的新权贵们,生怕错过了梦寐思慕的身影。

      “沅芷,沅芷,快来!”正愣神间不曾想就听到朱员外压低呼唤的声音。

      “父亲,这是怎么啦?”三小姐忙上前被朱员外引向湖边小道上。

      “沅芷,乖女,父亲这就引你去见一位贵人。”

      “父亲,不论何人,如此相见,只怕不妥。”三小姐瞟了一眼湖边背荫处一人坐于石桌前,虽是光线阴暗却能看出身形绝不是女性。

      “乖女莫怕,父亲这些年的生意全仰仗这位贵人指点,如今父亲着意培养着你们兄弟姊妹几人,奈何伶俐通透全只在你一人身上,为父老钝,这位贵人如今托办之事越来越不得要领,父亲是希望领你前去,为父智不能及之处,乖女你替我周全,或有不妥之事,乖女你切记要圆滑推拒,不能使我全家将来入不复之路啊!”

      “父亲既如此便不该与虎谋皮啊!”

    “你不知,如今我朱家大半身家押在了这人手上,父亲当年要是有今日之见无论如何不会听人摆布啊 ……”

    “ 父亲莫忧,儿随您去。”

    “朱老爷!你应该知道我们公子的规矩,怎么敢私带人前来!”

    “这位大哥,烦请通融,她不是外人,是小女,鄙人今日带来便是要举荐与公子,鄙女秀外慧中必能成为公子得力之手……”

    “少废话,公子的规矩岂是你随便就破的。”

    见对面黑衣长衫男子侍卫装扮,冷脸冷言的对待朱员外,毕竟在家也是一家之主,一家人俯首恭敬对待的人在外被这般薄遇,朱沅芷心下很是不耐,上面施礼道,“这位大哥,家父是明知贵人规矩的也要带沅芷来见,可见必是有重要之事,烦请大哥通传,贵人见与不见自有裁夺,大哥这般替主子拿了主意若是当真耽误了贵人要事,不知可是想好了事后一力承担后果。”

    冷面侍卫这才向朱沅芷看了一眼,只见朱沅芷话虽犀利,礼数不缺,此时低眉顺目的站着却自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似乎也想起礼数,向朱员外抱拳作揖道,“员外莫怪,公子门规严谨,在下也是职责所在,烦请稍等容在下入内禀传。”

      “不敢,不敢,多谢这位大哥,我与小女便候在此处。”一边朱员外虚回着礼,一边心下暗暗叹道这三女儿果然聪慧稳重只可惜了身是女儿家,不能承继家业。

      倏尔这侍卫已回来向朱员外与沅芷行礼道:“朱老爷,朱小姐请。”

      这边沅芷同父亲随侍卫绕过一段曲径便到了一处阁台,这阁台设置巧妙,看似与外庭相近,远看明明也是处于宴席之中,走进了才会知道这一处幽静,与外庭隔了一条水廊,与内院也隔了堵高墙,外人要是入内一目了然,可里面人物活动从外面是半点探看不到。侍卫引入后做了通传便退后守在来阁台入口处,这时沅芷才发现亭台竟只有一个人在等,堂堂御史家,这人能一人独得一席,还是这样幽静之地,可以想见必是大人物,虽一直知道父亲着意结交权贵,但如此派头的人物,着实还是让沅芷有些意料不到。

      “据说朱员外带了贵客要引荐于鄙人,不知是何方神圣?”问话之人声音低沉悦耳,似有诗律之韵感,语气懒散却很熟悉,沅芷心下默默想起一人,忍不住抬头,四目相对间,一时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原来是三小姐,”这位贵人也似乎认出是熟人,以手支頤,一脸玩味。

      “萧公子……”沅芷稍稍镇静下来,但因父亲并没有同她说过事由,一时也不知怎么回话。

      “公子,是,这位是我家三女儿,沅芷,我一众儿女中聪慧玲珑独得这一人,前日公子命办之事因所寻实在是女儿家闺中之物,如今期限眼见将至,我一个老匹夫实在是不得要领,烦请公子通融,允我与女儿商量再办,时日上可否再宽允些。”

      “既如此说,便随朱老爷意思吧,只是事情着实要紧,你我约定便是最后期限,烦请朱老爷朱小姐再多费些心思。”

        “是,是。”

        “不知此物虽未寻获,可有其他线索新现?”

        “有,有,就在昨夜,桥西街一户人家不知何故,蹊跷连夜离城,走的水路。这户人家原本就有可疑,两人并非母女,据小人探查,似乎是姨侄,相依为命,虽是本地口音,却是三个月前,荀氏之祸后才出现在此处,平日行事举止也不似是坊间之人,更可疑的是,据小人暗中观察,御史府不知何故对此二人诸多照拂,甚至巡城军时有庇护之。”

        “……竟有此事…”不知为何沅芷分明觉得这个看起来和方才仍是一样一派清雅闲散地一手支頤一手玩转着酒杯的人,周身多了一分方才没有的冷意与杀气。

        果然一回眼正看到刚刚还一派警惕站在廊口的侍卫已经忙不迭单膝跪地请罪道:“请公子降罪,是靳锋失察,竟没有发现晋霖城有如此二人。”

        “巡城军和御史的小动作,朱员外能发现,你却不能,你是该罚!”举杯的人明明是笑着一派云淡风轻地说着好像不重要的事情,可是跪在地上的人此时已换成双膝跪地双手撑地,低伏着头,只是看背也觉得他的紧张。

        这边甚至朱员外也在涔涔冒着冷汗。受他们的影响,沅芷也不由得紧张忙开口道:“公子,请公子息怒,这位芸娘与晏宁姑娘我是认识的,公子若是要寻这两人,我可帮助画师作像,她二人毕竟是女子脚程有限,且是走的水路,方向好循,如今发现得早,要想寻回并不是难事。且既然她们一直受御史照拂,或许盯紧御史家也可有线索可查,沅芷以为,此时论罪刑罚不如将功补过。公子请三思!”

        “朱小姐果然聪慧伶俐,朱员外好福气!”酒台上的贵人放下酒杯,果然庭中气氛稍缓和了一些,“既然朱小姐有此良荐,便照办吧,稍后我遣人去贵府上取画像,寻人之事就不劳朱员外再费心,还请记住我先前所托之事,期限将至。在此叙话已久,恐拖久不便,萧某先谢过了。二位今日便请回吧。”

      “是,是。”这边朱员外忙不迭拉着沅芷退走。       

     

      这边庭台内只剩了萧韶和仍跪在地上的黑衣侍卫。

    “唤芸娘,有御史和巡城军的庇佑,你果真是没有收到半点信息吗?”

    “公子恕罪,靳锋失察,的确没有收到过任何线报。”

    “起来吧,是我失察,看来我们放在长孙瑾身边的人要好好查查了,这件事你亲自去办。找人的事情交待给孙离,不能走露了半点风声,务要快。去吧……”

      “是。”

      一时间廊台里人去楼空,与两边的丝竹之宴,欢乐笑语的热闹非凡对比分外深刻,深有举杯邀明月之感,只是酒杯被无意识地空握在手里,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方才一派风流潇洒的白衣长衫的富贵公子莫名生出一丝落寞院中的蝉鸣呱噪非常隐下了这似有似无的低喃,“梅先生,荀氏若有一息尚存,我该希望是谁呢?”

      “萧狐狸,你竟躲在这里,御史太公大寿,人家请你来喝酒,你倒是当真躲起来自己喝酒,也不见去祝贺一下,是否太失礼了!”突然这一隅沉静被一阵脆生生如银铃悦耳的女声打破。只见一个十六来岁扮男装也嫌太过娇俏的女孩跳了过来。

      “参见月瑶公主……”

      “你快停下,你是故意在暴露我呢?父王可没准我出宫!”

      “方才公主似是在大声喊什么?臣想许是因为臣下礼数不周……”

      “我错了,我错了,萧哥哥行行好我私自来此之事不可被外人发现。”

      “想是长孙瑾在附近了,我当带公主一起去拜会一下。”

      “你这个萧狐狸,明知那是父王乱指的婚事,我可没想嫁!”

      “公主慎言!圣意不可违。”

      “哎呀,别装了,我身边人都遣开了,别人都说你是谪仙之姿,依我看真是高看你了,分明就是个藏着大尾巴的狐狸。我不同你绕弯了,梅侍郎呢?我今日不曾见到他。”

      “ 公主原来是为见梅侍郎而来,可惜这里是御史府,他今日没有同我一起。”

      “这样啊,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出的宫……”

      “外面的贵客我还没有敬酒臣下恐要失陪了,昭齐护送公主回宫!”

      “萧哥哥待我最好了,我就扮作侍卫跟在你后面走一圈,我保证不添乱,就看看。”

      “公主是金贵之躯,不可如此降尊,不如今日公主且先回去,明日,我保证梅侍郎必去给公主请安。”

        “还要等明日啊……”

        “今日他是必不在此处的,公主若不信进可以留下,只是若要如此,明日之约便作罢……”

        “萧狐狸,我信你,我现在回宫,可你要记得你保证的话,可不许耍赖。”

        “一诺千金。 昭齐送公主回宫。”

        “……嗯,走吧,走吧。萧哥哥可要记得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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