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放逐和流浪,只是大部分人都将自己交予了俗世,用别人和社会既定的轨道牵绊自己前行,而内心的声音,早在懂得谄媚于人之前就消失殆尽;又或者,永远在耳畔孤独地回响。有些人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并依此行事,这些人要么成了“疯子”,要么成为“传奇”。
——题记
很多父母经常跟孩子念叨说“如果你把打电子游戏一半的心力用到学习上就好了”,有人把梵高画画、爱因斯坦在头脑中进行相对论的思想实验比喻成玩游戏。没错,对他们而言,这确实是充满趣味、乐在其中的,但我觉得这个比方还远不足以描述他们的状态。
高晓松评价周子琰说“很多人是Ta选择了音乐,而有的人是音乐选择了Ta”,梵高就是被上天相中、被绘画选中。他不是从小学画立志要做一名画家的,之前他也浑浑噩噩地从事过很多职业,在旁人看来或许他也可以有多种人生选择,但对他而言,他跟绘画是无法避免的相遇、不可救药的爱上和毫无选择的坚持,乃至最终为之燃尽生命,就像到了空气稀薄的青藏高原得大口呼吸,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这是一种天然的、非理性的本能,所以他在精神病院疗养期间都无法遏止那种冲动,必须不停地、疯狂地画画。
以下内容摘自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信,法英对照版,我在观展过程中记下来的:
Aussila peinture devrais s’exécuter aux frais de la société et non pas l’artistedevrait en être surchargé. Mais voilà, il faut encore se taire car personne nenous force à travailler, l’indifférence pour la peinture étant finalement assezgénérale, assez éternerllement.
-Lettre de Vincent à Theo Van Gogh, Arles, samedi18 août 1888
“And so painting should be done at society’s expense, and the artist shouldn’tbe overburdened by it. But therefore you are, we should keep quiet once again,because nobody is forcing us to work, indifference towards painting being,inevitably, fairy general, fairly eternal.”
-Letter from Vincent to Theo Van Gogh, Arles, Saturday 18 August 1888
« Mon travail à moi j’y risque ma vie et maraison y a fondré à moitié… »
-Lettre de Vincent à Theo Van Gogh,Auvers-sur-Oise, mercredi 23 juillet 1890
“I risk my life for my own work and my reason has half foundered in it...”
-Lettre from Vincent to Theo Van Gogh, Auvers-sur-Oise, Wednesday 23 July1890
虽然梵高认为社会应该支持绘画,艺术家不应为自己的艺术创作而负担过重,但是即使得不到社会支持他也不抱怨,他说“没有人逼我们画画”(弟弟一直在资助梵高画画,梵高把自己的绘画当做他和弟弟两人的共同事业,所以他在信中都是说“我们的画”,而不是“我的画”),他也平和地接受了社会对绘画的漠视,他认为“这种漠视很普遍,是无法避免的,永远都是如此。”
虽然梵高也非常渴望自己的画作能够被卖出,但这主要是想减轻弟弟的经济负担,以及自己精神上的负罪感。他对绘画并不是抱着成名赚钱的初心,所以哪怕他一直不能得到认可,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各种打击,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坚持画画。
周国平说“天才区别于常人的不是智力,不是勤奋,而是一种使命感。也许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使命感究竟是什么,但是却始终存在,并且常常出其不意地叮咛他,折磨他。这是一种责任心,不是对他人,对人类,而是对自己的生命的责任心。对天才来说,才能是沉重的包袱,必须把它卸下来,也就是说,把它充分释放出来。‘天才就是勤奋’,但天才不是勉为其难的机械的劳作,而是能量的不可遏止的释放。”梵高自杀前在给弟弟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我冒着生命的危险画出我自己的作品,我的理智为此已经垮掉了一半。”
梵高是带着一种使命感在画画,绘画对于他就是一个火山口,他必须要把内心不可遏制的激情、才思泉涌的灵感喷发出来,否则就憋得难受,这是他绘画的初衷和发心。他是用生命在画画,直至最后理智崩塌、肉身燃尽。
毛姆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查尔斯,本已有牢靠的职业和地位、美满的家庭,但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突然弃家出走,到巴黎去追求绘画的理想。他的行径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在异国不仅肉体受着贫穷和饥饿煎熬,而且为了寻找表现手法,精神亦在忍受痛苦折磨。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主人公最后离开文明世界,远遁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上。他终于找到了灵魂的安静和适合自己艺术气质的氛围。他同一个土著女子同居,创作出一幅又一幅使后世震惊的杰作。在他染上麻风病双目失明之前,曾在自己住房四壁画了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但在逝世之前,他却命令土著女子在他死后把这幅画付之一炬。
小说的情节取材于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的生平,那个思考“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的画家。这里把高更和梵高类比,因为他们都是听从内心的声音而画画,这方面的精神气质很像,而且1888年10月到12月,他们一起在法国南方小镇阿尔度过了两个月。夜色里永远有解不开的谜,这两颗奔放狂热的心,共同谱写了一段燃烧与重生的故事。
刘瑜是这样评价查尔斯的:
全世界都在追逐着梦想,查尔斯却在追逐着他的噩运。好吧,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不同,被梦想俘虏的人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噩运。当然这里所说的梦想,是真的梦想,不是“爸爸妈妈说”、“老师说”、“电视报纸说”里被说出来的那个蓝图,不是蓝领白领之上的那个金领,不是猎人给麻雀设的圈套里的那点米粒。
这样的人当然可恶。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自私,没有责任心,不屑和“社会”发生任何关系。但他又很无辜,因为他的眼里岂止没有别人,甚至没有自己。他不是选择了梦想,而是被梦想击中。用他自己的画来说,“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如果说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就是他比别人更服从宿命。梦想多么妖冶,多么锋利,人们在惊慌中四处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但是查尔斯拒绝成为“人们”里面的那个“们”。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我也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被梦想击中”的人。他是法国人,传教士,五十岁左右,眼窝很深,眉毛是白色的,有点仙风道骨,穿得很考究,彬彬有礼。他的法文名叫Patrice,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文名“约瑟”。约瑟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他信了上帝,进了教会。他到过很多国家传教,在中国东北一个我没听过的小县城待了五六年,因此他的中文非常好,我们都可以直接用中文交谈。
他没有受过多少正规的学校教育,他对我说“你是大学生,我是小学生。”我在图书馆遇上他的时候,他正在写剧本,写一个起源于印度涉及到多种文化、多种宗教的故事。他说他现在找了一份半职工作,收入基本能维持日常生活所需即可,大部分时间都放在教会以及写剧本上。
他对我说:“上天赋予我天赋和才能,我一定要把它用好,不能浪费了。”他是听到了内心的声音,受到了上天的召唤,带着使命感来做这件事情。我其他方面的条件都比他好,但是我没有他的天赋、才能和自信,在他面前我感到很自卑。他笃定、虔诚的神情,既自信又谦卑,比获诺奖后的海明威和马尔克斯对我说这句话,还要让我相信。功成名就后的自信多少显得有点“仗势欺人”,反正你成功了,你怎么说都是对的。马云当年创业时,屋里漏水了,他没钱买材料就随便弄了个报纸糊一下,他兜里就只有一块钱,但让人感觉他好像有一亿似的。跟如今几分钟敲定十几亿投资项目的叱咤风云相比,我却觉得他当年的那种自信更加真切动人。
我在网上看过以“我的时代和我”为题,李安与龙应台的一场对谈。其间龙应台请李安给有“电影梦”的年轻人提些建议。李安笑答,“千万不要搞电影”。他进一步解释,做电影还需要鼓励和安全感的话,基本就不要做了。真正做电影的,都是不听劝仍坚持要做的。
确实是这样,李安非常有智慧,同时又非常坦诚。其实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如此,真正属于你的事情、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不是说需要别人鼓励了才去做,而是别人拉都拉不住、拦都拦不住,无论如何你都奋不顾身地要去做。
乔帮主去世后,Coldplay乐队在他的纪念仪式上演唱了《Yellow》这首歌。Chris Martin演唱前说“We played this song for Steve 10 years ago and he said it was shit. He said we will never make it.”说完全场爆笑,这段轶事反映了乔帮主苛刻的个性,也体现了Coldplay无比坚定的决心。哪怕反对你的人是强大的乔帮主,也要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看到视频下面的评论里有人说“Wow if Steve Jobs told me that I’ll never make it, I’ll just give up…but Coldplay didn’t! Thank God!”这或许说出了我以及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革命之路》跟《泰坦尼克号》相比,还是同样的Jack,还是同样的Rose,坠入琐碎的日常生活却是不同的味道。一个是“You jump, I jump!”,一个是“You jump,我回家洗洗睡!”没有了激情和梦想,影片沉闷得让人窒息,在移居巴黎的梦破碎后,Rose愤怒得偷偷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并大出血死掉了。
“如果一个人有勇气但是没有梦想呢?如果“他们”之所以成为“他们”从来不是因为缺乏勇气,而仅仅是因为他内心缺乏使命,或者缺乏实现这种使命的才华呢?就是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残忍——如果并不是每一个躯壳里都有一个叫做灵魂的东西呢?”刘瑜如此残忍的透视,如外科手术刀般锋利,我似乎又挨刀了……
那些“听从自己内心声音”去生活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稀有动物,是异类。我们不用支持他们,也不用反对他们,而要有一种中立的“尊重”,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我们应该为他们色身中住着的灵魂感到骇然和敬畏。不论他们成为“疯子”还是“传奇”,或是两者兼具,我们都应该一如既往地尊重他们,因为在上天那里,“活出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也才算真正地“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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