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年前,燕国慕容镇大帝驾崩,按遗诏,本应是慕容逍的父亲,也就是慕容镇的长子公子辉继位,但出身于皇族旁支的定国将军慕容方却假称进都觐见新帝,秘密带了一万精锐铁骑埋伏在了平沙府西门外的山谷中,趁机发动了兵变,在混战中斩杀三万禁军,抢先一步进了宫,篡位,登基,一气呵成。其时年岁尚幼的慕容辉在慕容方的兵威之下毫无还手之力,不久就被软禁了起来。慕容方志向远大,野心勃勃,但却过于急躁,继位不久就对周边小国发起了战争。但当时的燕国刚刚经历皇权更替的大动荡,内部空虚,战争也是败多胜少,很快便伤到了元气。慕容方在位十九年,燕国连年大战,国力大幅度下降,到了最后已经近乎透支,又被云梦趁机偷袭南部边关门户昌陵关,又是一场大败,精锐大军七零八落近乎覆灭,黄河白马渡口失守,整个北朝门户大开,而燕国东北防范东胡、林胡的精锐驻军根本来不及赶来,若非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弦音子临危受命,故布疑兵,在离石要塞摆出空城计,以仅存的几千兵士吓住敌军,打了几场小规模内完美的以弱胜强的仗,阻挡住了云梦骑兵的锋芒,守住了关隘直到五万援军到来,燕国恐怕当时就要灭亡了。
但即使是援军到了,以当时燕国的空虚,云梦真要全力进攻,燕国也断然阻挡不住。只是事出凑巧,当时云梦萧维大帝新近继位不足两年,也是国力不足,过分谨慎,心想燕军战力仍存,又恐其尚有伏兵,己方粮草反倒要接济不上,心中便生退意,打算见好就收。殊不知此时的燕军真的已是强弩之末,甚至皇族都在秘密准备向辽东的林胡一带迁徙打算回去变回部落了……
然后又是弦音子,以当时仅仅四阶的实力,一人一剑孤身前往云梦当时的国都淮阴城议和,面对萧维的漫天要价不卑不亢,不惜硬撼无论资历还是武功都要远远超过自己的文致君,甚至几次摆出拒绝和谈继续决战的态势,更坚定了萧维认为燕国尚有后手的想法,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地只要了八百万两白银以及关中六百里土地就撤走了。
虽然燕国这次勉强算是保住了没有亡国,但也是元气大伤,再加上国内对当初慕容方篡位一事骂声四起,又是内乱频生,燕国表面上虽还和云梦对峙着谁也奈何不了谁,实际却已经是外强中干。不久慕容方便一命呜呼了,临死前派人把软禁了十九年的慕容辉和刚刚出生的慕容逍秘密接走送出燕国,算是为唯一的儿子慕容泽继位扫清了障碍。这一举动不能说就一定不对,因为那时的燕国如若不能保证皇权统一,外部树敌的同时内部再闹分裂,慕容泽和慕容辉两方兵戎相见,就已经可以宣告亡国了。
十八年前,年仅十六岁的慕容泽登基后很快便展现出了一代明君的风采。他敏锐地意识到,燕国虽然军队凋敝,甲兵之强已然不复,但根基尚存,财货仍未大量流失,只要采取适当的政策,重新练兵强军,元气还能恢复,不至于至此一蹶不振,毕竟经济才是国力之本,富庶的根基还在,便还有恢复之日。于是他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甚至也为此放下了自己也曾深爱的武学,而后奖励农耕,大赏军功,五年奋发,终至强盛如初。世人多不知为何燕国竟能如此之快地重新崛起,只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慕容泽的呕心沥血。
在他的励精图治下,短短五年时间燕国便恢复到了慕容镇时期的军力,再次真正意义上具有了可和云梦比肩的强大实力,又有了二十万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这五年间,云梦也忙于吞灭周边小国,又将都城南迁到了现在的湘都,国中老一辈将领大多退隐,少年一代的大将萧征其时刚刚崛起尚未完全展露锋芒,也是无力再向燕国施压。至此,云梦已经丧失了最后一次一统天下的机会。
后来,两国再次缔结盟约,燕国示弱以外,韬光养晦:慕容泽尊称萧维为兄长,奉云梦为尊,燕国名义上成为云梦的属国;燕国每年向云梦进贡马匹,云梦则赏赐白银作为回报,同时两国开放自由贸易。为表诚意,云梦派出了当时年仅十一岁的二皇子庐陵王萧舒作为人质留在燕国。
慕容泽也趁机秘密派人潜入云梦打探当初慕容辉父子的下落。他很清楚父皇当初把慕容辉父子驱逐走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或许父皇历来不相信血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他知道,凤凰星君的传承一旦断绝,就意味着百万鲜卑族人的信仰破灭,燕国就将完全失去那种无坚不摧一往无前的无畏之气和凝聚力,这对皇族慕容氏的打击绝对将是倾覆性的。事已至此,若他们果然已死,那就是随便找来一个人来冒充,也不能让燕国朝臣与民众知晓此事。
很快他就得知,慕容辉当初被带到云梦后心知燕国慕容方没给他留活路,他一个养尊处优的贵胄公子带着一个婴儿怎么可能在异国他乡生存得下去,在把儿子和几名老仆役送给一位心地善良的中年妇人后就自刎而死,那妇人却也不知他的身份。慕容泽得知此事后,叹息不已,下令迎回慕容辉的尸骨,以王侯之礼厚葬。
再后来,几经辗转后,慕容逍也被找到,在瞒着养父养母的情况下秘密由当年那几名老仆役告知了身世,并回到燕国和慕容泽相认。慕容泽见到他,也是感慨万千。但慕容逍由于身份特殊,加之对慕容泽这一脉族人的不满与怨恨,不愿长留燕国,于是又回到云梦继续生活,仍然不与养父母提起。慕容泽思虑半日,终于默许。那一年,慕容逍已经七岁了。
“若非我厚葬了他父亲的遗骨,只怕他会更仇视我。”慕容泽苦笑道,“所以难保他要娶你不是想借机报复,你可要想清楚。”
青凤一咬牙,连称呼都变了:“陛下!他报复我事小,可您对他多次打压,他又不知您磨练他的苦心,再加上他父亲当年被先帝逼死,若果真让他登上皇位,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未来必要报复于您!”
慕容泽凄然一笑:“退位之后,我就打算云游四海去了,想来他再狠毒,也不至于将朕弑杀。你知道,曾几何时,朕也算得上一个武学天才,天赋比你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后来继位为王,再也没有时间修炼,荒废了而已。朕今年三十有四,纵然憔悴些,也当还有二十年阳寿,那时,也将有机会去见见那让古往今来无数人为之倾倒的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了。久居朝中,举手间便定天下之得失,却惜乎从未真正得见江山之美。那万里的河山,说到底,只是英雄的战场啊……”
青凤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慕容泽了解那位逍星君。才华横溢,而且极为聪明、工于心计。自幼父母双亡,又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他,自小就精于揣摩别人的心思,到了现在,更是精通权术。但此人终究心理有些扭曲、阴暗,实在不是个易于相处的正派人物。再加上自己屡次排挤他,两人心里其实都很讨厌彼此。
慕容泽对他的排挤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打算把皇位还给他们那一脉,弥补父皇的过错,但慕容逍却毫不领情,还对他出言不逊,讥讽他做作,于是慕容泽心中难免有些不平衡,自己的善意被别人恶意践踏,任谁都会感到愤怒。饶是如此,他也从没有对慕容逍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不公的对待,只是小小地戏弄过他几次而已。慕容逍对他,那可是稍有瑕疵就当着群臣讥讽他,让他堂堂皇帝下不来台。慕容泽自问,自己已经很纵容他了。
青凤沉默良久,忽地展颜一笑:“那好吧。说来此事的确是我们的错,怎能再责怪人家。既然如此,我就更不应该拒绝他了。”她深吸一口气,“我会好好对他。这份过错,就由我来尝试弥补吧。”
慕容泽心下暗叹不已。他自己性格温和沉稳,英华内敛,妹妹青凤也是心地善良若此,怎么看都与暴戾的父皇慕容方天差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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