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星期三,下午第二节刚上课不久,办公室里来了两个学生。一进门就说:“老师,他被人打了。”当时办公室里的行政和级长,包括这两个学生的班主任都去上课了,只有这个班的三个科任老师在。这几个老师马上围上去,问了事情发生的经过,然后问那个被打的学生哪里痛,要不要看医生,要不要叫家长来之类的话。我原本并不怎么注意这件事,因为在初一年级来说,这种小摩擦是常有发生的。可是,当老师问话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那个被打的孩子叫小明,长得高大白净,站在他的同学旁边一言不发。老师对事情的了解全部来自于陪他过来的同学。
我忍不住问一声:“他怎么都不说话?”
“他本来就是神经兮兮的,说不通的。”
“你不觉得他不一样吗?”
“他是自闭症,很难沟通。”
……
同时几个声音传过来,那个高大白净的男生就如没有听到一样,依然神情淡然地站着,一言不发。是的,神情淡然,脸上并没有胆怯、躲闪、呆滞的神情。他只是一脸淡然地站着,仿佛老师和同学谈论的人不是他,说的事情与他无关。
不多时,他的班主任回来了。急忙忙地给他的家长打电话,从老师的应答中大概知道他的爸爸正在外面送货,如果孩子没有晕倒、血流不止等情况都没关系,也不会追究其他同学的责任,不用送医院。总而言之就是说他现在忙着,等忙完了再来接他。班主任急吼吼地再问他两个问题:“小明,你有没有觉得头晕?哪里痛?”看着依然没有答复,就说“你在这休息一会儿,看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然后回头对着我们说有状况就告诉他,或者直接叫救护车,然后领着另一个同学(目击证人)去处理打人事件去了。
其他老师看着事情只能这样了,也都纷纷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做事。小明先是一个人在窗前坐着,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就从窗户往校门口看去,这样持续了大概十多分钟。我轻轻地说:“也不知道你爸爸会不会来呢。”他依然不说话。再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我爸爸怎么还不来呢?”
我状似随意地回他一句:“刚才他好像没说要马上来一样的。你想让他现在来吗?”
“嗯。”他回应了。
“那我们再打电话给他吧。你知道爸爸的电话吗?”我问。
“知道。”他回答。
我领着他到办公室的座机前,让他自己拨电话。小明之前没有用过这种座机,号码盘按起来有点不适应,我没有帮忙,只安静地在后面站着。第一回没成功,第二回也没成功,试到第三回电话终于通了。他在电话里毫无沟通障碍地跟他爸爸讲现在就来接他的事情。他爸爸看他这么坚持,就答应说送完货就来接他,让他再等等。
“爸爸说来吗?”我当做不知道地问。
“来,他送完这批货就来。”他说。
“嗯,那我们在这边等等他吧”我领着他回到窗前的沙发坐下。
我指着他头上一块缺了几根头发,露出来发红的头皮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了。看着他的背上很脏,我又问“你刚才摔到背了吗?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背有没有受伤?”
他摇摇头,我接着说“嗯,我是女生,是不该看。你需要数学老师帮你看看吗?”这次他回过头来对着我的眼睛说:“不用,我不疼。”
交流到这里,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个孩子没有自闭症,他只是一个喜欢安静,喜欢独处的孩子,只能说他比别的孩子更加内向。他不喜欢喧闹的人群,也不喜欢咄咄逼人的问话,对这个世界他有他自己的理解,也可以说,他有他自己的一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他情绪稳定,心情平和,感到安全。
几天后的中午,雨下得特别大,我正在办公室改作业。小明穿过门口聚集的学生群,越过跟他打招呼的班主任径直向我走来。他的头发上滴着水,半边的裤腿都湿透了。“老师,我摔了一跤。”他先开口了。“噢。”我站起来,与他平视“你有觉得哪里特别疼吗?”
“没有”,他摇头“就是全湿透了。”他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地看着我说,脸上没有懊恼、生气或者不耐烦的表情。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问。
“我想换掉衣服。”他说。
“那去打电话吧,叫爸爸送衣服来,或者接你回家都可以。”我平静地说。
他转过身自己打电话去了,一会儿打完再走回来,我用平淡的语气跟他说:“你可以先回教室等着,等爸爸到了我会告诉你。”他嗯了一声,就旁若无人地回教室去了。
他走后,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和他的班主任都表示很惊讶:“他居然愿意跟你说话。这样看他,又挺正常一样的。”
是,他本来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是我们太着急了。我们着急于发表自己的见解,急于下定论,好给自己找到一个出发点或者一个依据来为我们后续的行为做理由支持。当遇到上课不认真,作业不完成的学生,我们就说他偏科、厌学、或者基础太差。或许,他只是对老师的教学方法不接纳,也或者是对这个科目的兴趣没有被激发出来,也有可能他只是没有找到学习的方法。遇到上学经常迟到,做事拖拉,上课走神的学生,我们可能轻易地就定义他是晚上玩手机游戏太晚,睡眠不足才会这样。其实,或许他家里人生病了,他需要帮忙照看家里;也可能他自己遇到了难事,正处在吃睡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里。很多时候,我们因为太着急而没有去发现表象背后的真相,一旦误会造成,学生跟老师之间的隔阂形成,再想打破它就很难了。亲其师信其道,更是无从谈起。
老师作为学生生命中的重要他人,在与学生沟通时,在处理学生问题时,我们要利用自己的比父母更容易抽离的角色优势,多给学生机会让他们表达自己的想法,在学生面前再多一点耐性,看清楚问题背后的原因,成为学生在父母之外真正可以信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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